顾成均的父亲刚刚经历了第一次化疗。
“爸,”顾成均在病房里焦急地等着,他听别人说过,化疗有多痛。因为不想给雨瑶心里留下阴影,所以他带着妹妹留在了病房。
“你们早上吃了吗?”顾父脸色很差,额上全是汗珠,已经有头发开始掉落了。但是,被送回病房后,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子女。
“吃了,”顾成均忍着泪,扶着父亲躺下,努力不去看他已经浮肿的手。
“病人刚刚
做完化疗,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说话间,护士长进来询问情况。
“德民?”目光撞在一起,护士长愣了一下,顾成均的父亲表情也很复杂。
“阿梅?”
顾成均敏锐的感受到了气氛有点微妙。
护士长看上去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大,穿着干净的护士服,头发一丝不乱的盘在脑后。她手上拿着记录本,拿着笔的手停在了半空。
“好久不见,”半晌,顾成均的父亲笑着说了句。
“有什么不良反应吗?”和方才很理性,不带感情,只是例行询问的声音不同,这次的询问中满是关切担忧。
“没什么,”顾成均的父亲摇摇头。
“好的,等下午才能进食,”护士长查看了一下仪器上各项数据,记录之后嘱咐道。
“谢谢。”
“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就在护士站那里。”听见有小护士来叫她,护士长匆匆去了下一个病房。
“爸,”顾成均竭力不想让病魔的阴影笼罩在整个家的上空,努力想要让气氛轻松点。他笑嘻嘻的凑过去,带着一脸八卦的嘴脸问道:“刚才那个阿姨,和你很熟吧?”
“嘿,你小子,”好在顾成均的父亲也是个乐观的人,平时就和自家子女嘻嘻哈哈惯了,他直起身,佯装要找顾成均算账的样子。
“哈哈,爸我错了,”顾成均一面往外躲,一面求饶。继而又正色说:“可是我真的能感觉到……”
“这个阿姨是我从小的同学。顾成均父亲白了儿子一眼,但是脸却有些红了。
我知道了!顾成均听完介绍,就已经猜到了,记得妈以前开玩笑说过,你爸有个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大概就是这个阿姨了。
爸,顾成均又凑了上去,问道你们后来为啥没有走到一起啊。
你傻呀,父亲对着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们要是走到一起……”
“哪里还有我啊,”顾成均接过这个老掉牙的话头。
但还是好奇啊。
顾父蓦地,眸子暗了暗,似乎思绪被拉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们从小就是邻里,做了十二年的同学。
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
经常有长辈调侃他们是正宗的发小,也有同学起哄要他们在一起。两人听到后也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却谁都没有真正捅破面前这层纱。
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填志愿的时候,林梅要他和自己一同去北京求学。那是林梅最向往的地方,毕业之后留下,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和机遇。
可是,顾德民拒绝了。
“为什么?”考完之后,感觉很不错的林梅,满心欢喜的去找顾德民,提起这事,没想到,顾德民却说,自己没有考好,打算就报考本地的一所院校了。
“你成绩挺不错的,”林梅心里满是沮丧与不解:“就算有失误,也不会太差吧?”
“到了北京那边,照顾好自己。”顾德民没多说,只是淡淡的笑笑,对林梅说。
“你会去看我吗?”见顾德民已经下定了决心,林梅尽管难过,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会的。”顾德民犹豫了一会儿,才道。
垂下眼眸,林梅匆匆走了,一直强忍着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掉落了。
顾德民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想要叫住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直到又一个开学季,他们各奔东西,都没有道明真正的感情。
刚刚到北京的时候,林梅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吃不惯面食,气候太干燥,沙尘天气多……因为水土不服,林梅整整两周都在重感冒,当她头痛欲裂,有气无力地躺在宿舍里的时候,总是很想念那个冬天把自己大衣递给她,感冒时替她去买药的少年。
每次在电话里,顾德民总是很耐心地听林梅一边吸鼻子一边埋怨,像哄小孩子一样安慰她。
可是,好几次,当林梅提到要顾德民去看看她的时候,顾德民总是以各种借口拒绝了。
顾德民和自家儿子说到这里,脸色黯淡下去。
“爸,那你为什么……”顾成均第一次听父亲说起这段往事,不知不觉间也听住了。
“因为没有钱啊,”顾德民叹口气,道:“那个时候,你爷爷在外做生意,亏了不少钱,家里连我的学费都凑不齐,哪里还有钱去北京啊?”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林阿姨呢?”顾成均不解地问。
“那个时候,也是为了面子,”顾德民苦笑了一下,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我要是和她说了实情,她肯定会说替我出路费钱,我哪好意思呢?”
“也是……”顾成均沉默了,半晌才道:“后来,林阿姨知道实情了吗?”
“没有,”顾德民摇摇头,是懊悔,也是惋惜:“后来她生气了,说我不在意她……再后来,我们联系的就少了。”
“这样啊……”顾成均趴在床边,愣愣的发呆。
“我和你说的这些,可别和你妈说了啊,”顾德民半开玩笑地叮嘱。
“我知道我知道,”顾成均笑嘻嘻的连声答应着:“林阿姨也是过去式了,我知道您对咱妈是真爱。”
“不过,自打那以后,”顾德民若有所思,顾成均好奇的看着他。
“感情上面,”顾德民顿了顿,道:“有的时候不要太在意面子,金钱,或者拖着,不敢面对,因为有的时候错过了,可就真的错过了。”
尤其是这段日子,躺在病床上,他才发现,其实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应当好好珍惜,别总是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爸,你放心吧,”顾成均答得很干脆:“我以后喜欢谁,肯定会直接去追的,谁像你啊,那么犹豫纠结。”
拖了十几年都不肯告白。到现在都是个遗憾。
“你们父子俩在聊什么呢?”顾成均的母亲上的夜班,一夜都在工作,早上下班,急急地回家收拾了一番,就赶了过来。
这段时日,母亲憔悴了许多,黑眼圈很重。但是一家四口,都在努力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看见他们父子有说有笑,顾母心中也轻松了不少。
“这是我和爸的秘密,”顾成均道。
顾父朝顾成均挤挤眼,父子两又心照不宣的笑了。
多日以来的苦闷,阴霾,都在笑声中散去。
这一幕,正好被站在他们病房门口的怀夏看见了。
怀夏是过来复查的,拿了结果,走到医院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去看看顾成均的爸爸。
按道理来说,她和顾成均不算太熟,一下子捐了五千,已经有同学奇怪了。去看望顾父什么的,总感觉有点过的,没啥必要。
可是,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拉着她往住院部走一般,怀夏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这里。
怀夏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担心顾成均,大概,是因为在顾雨瑶身上看见了六岁那年自己的影子,顾成均现在经历的,自己也曾感同身受,所以产生了莫名的关切吧。
怀夏这样对自己说。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母亲被查出不治之症之后,家里就再也没有人真正发自内心笑过了。
父亲回家的次数开始越来越少,病房里也几乎看不见他人影了。幸好姥姥身体还算硬朗,像在医院住下了一般,负责照顾自己的女儿,而怀夏,就交给了保姆阿姨。每天,保姆阿姨都会带着怀夏去看望妈妈,怀夏几次看见母亲时,母亲的眼眶都是通红的,或是刚到门口,看见母亲正在抹眼泪。每次看见女儿,怀夏的母亲总会赶忙拭干泪,努力挤出笑容,抱抱怀夏。怀夏虽然年纪尚小,但也知道,妈妈并不开心。小姨站在一旁,似乎怒气未消一般,还想再说什么,被怀夏的母亲使了个眼色,制止了。
外婆就叹口气,冷着脸,在一边收拾东西。
怀夏乖乖地和母亲汇报,一天吃了什么,几点睡的觉,认了哪些字。等医生进来,母亲又要挂吊水了,保姆阿姨就带着怀夏回家。
夜晚,保姆阿姨在楼下休息,房间里只有怀夏一个人。小小的怀夏抱着布熊,蜷缩在被子里,低低地哭着。
她不知道妈妈到底得了什么病,但是本能地恐惧着,妈妈可能以后再也不能带她去公园玩了,给她编辫子,陪她看故事书了。
所以,怀夏最厌恶的,就是病魔。
往事的记忆像忘了关闸的洪水一般涌来,脑海里又浮现出妈妈的音容笑貌,妈妈身上淡淡的清香,温柔的声音。
怀夏眼眶湿润了,愣站在那里。
本来,怀夏是打算站在门口看一眼顾成均和他父亲就走的,可是正巧,就在怀夏发呆的时候,顾成均拎着水瓶要去水房打水,刚走出病房,两人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