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惜君!”炎寒终于怒了,站在中间冲着他低吼,“你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你懂什么!你这个破小孩懂什么!阿奴如果知道你这样,没死也会被你气死!”
卫诗勉力地望过去,顿时谅解了炎寒的失常。
炎惜君正抱膝坐在角落里,他的面前摆放着还未烧完的石油——卫诗已经确定那是石油——双手握着火镰,火苗轻吐,就要将那坛石油引燃。俨然一副赴死的模样。
果然是——问题小孩。
纵火不说,还想轻生!
“……父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烧了这里,你一定恨我,你一直恨我……”奇怪地是,炎惜君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秀气的小脸微微抬起,被熏得灰蒙蒙的脸颊上,竟然滑下两行清凉的泪水。那么脆弱,那么无助,就像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幼儿。
炎寒哑然,嘶声道:“你胡说什么。”
“你讨厌我,你一直讨厌我,你从来不正眼看我,我做了那么多事情,甚至把这里都烧了,可是,你甚至舍了它让我烧,也不肯看我一眼。我在这里等了好久,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进来,就算我被烧死了,你也不会进来……”炎惜君絮絮叨叨,说着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懂的隐秘的心思,炎寒全然怔住,卫诗则更是唏嘘。
说什么为母妃,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炎寒那个大冰人太冷漠了啊。
冷漠得让从小失去母亲的炎惜君心底生寒。
他烧掉这里,并不是为了与他从未见过面的伊人赌气,只是——想让炎寒看见他。
哪知炎寒就这样洒脱地允了他,而后宁愿在院子里与她玩各式各样的技艺游戏,也不肯回转头,看看已泪流满面的他。
说起来,炎寒也是个怪人。
他之所以有兴致与她玩象棋啊牌九啊,只是因为,心中有事。大概也担心着炎惜君吧,却偏偏不肯明说,因此才借故留在院子里,观摩着火势的发展。
甚至,到了此时此刻,炎寒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却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那些藏在他心底里,最深层的关切与珍惜,无法表达。
卫诗心中暗叹:被炎寒爱上的人是幸运的,却也是不幸的。他似乎不太懂得表达。
“惜君。”不等炎寒纠结完,卫诗已经率先开口,她咳嗽了几声,然后小心地走向炎惜君,“你想知道你父王刚才在外面对我说过什么吗?”
炎惜君咬着下嘴唇,泪水依旧不停,语气却极傲,“你们不是在玩游戏吗?不亦乐乎,好不快活。”
“那是做给你看的。”卫诗很真挚很诚恳地说:“炎寒说,你这小子第一次放火,肯定不想被人关注。他又担心你被波及,说留下来照看你吧又怕你不乐意,所以才在那里装模作样。你想想,你父亲这么喜欢这里,可你说想烧,他还就让你烧了。”说到这里,卫诗心中大喊着‘奢侈啊’‘浪费啊’‘糜烂啊’,脸上却真诚不改:“其实,你父王最喜欢你了,他每次见到我,都夸你呢,夸你……厄……长得帅啦,聪明啦,懂事啦。你知道,你父王是男人嘛,男人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会疏远他,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明白了。”
卫诗把有用的没用的话扯了一堆,到最后连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在讲什么了。
外面的大火越烧越烈,很快就要烧进来了,她遍身冷汗,又遍身热气,冷热交替,心急地去瞅炎惜君的表情。
炎惜君初时还在认真地听她的话,后面也没有听了,只是将一双漂亮晶莹的眼睛,牢牢的锁在炎寒身上。
炎寒没有否认,任由卫诗胡说八道。
炎惜君似乎有点信了,握住火镰的手稍微有点松动,卫诗悬着的心也略松下来,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意欲夺下他的火镰,哪知就要靠近的时候,一条摔在地上的木条砸出几串火星来,其中一颗小小的火星,落到了炎惜君面前的坛子里。
她暗叫不好,想也不想地扑过去,将炎惜君带入怀里,在炽热的地上滚了几圈。
“你真臭。”待停下来,炎惜君缩在她怀里,闷闷地说,声音中带着哽咽,却傲气十足:“原来被你抱着这么臭。”
卫诗很囧。
小破孩……
可是心却狠狠地动了一下,生疼生疼,疼得不能承受。她晕了过去。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其实当时不仅仅是心疼,而是——被一截燃烧的横梁打在了背部。
醒来的时候,尘埃已落定。
卫诗张开眼,望了望面前的绣金枕头,从痴麻的状态中回了神,才察觉到背部彻骨的痛。
“不要乱动,马上换药。”她正呲牙咧嘴呢,一只手伸过来,压住她的肩膀,不许她转身。
声音熟悉而好听,磁性中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正是炎寒。
想起堂堂一个炎国皇帝亲自为自己换药,卫诗很是受用,‘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躺在了那里。
炎寒倒有点吃惊。
卫诗的坦然,还真……真像一个人。
卫诗的背部是赤裸的,上面有一条毛毛虫般狰狞的伤口,很可能会残留疤痕,对于这么美的背部来说,未免遗憾。
这也是炎寒坚持自己给她换药的缘故,他要确认——绝不会给她留下伤疤。
那是炎惜君欠着她的,自然也是自己欠着她的。
微凉的草药细致地敷在伤口上,炎寒的手很稳且轻,如蜻蜓点水,让卫诗一阵酥麻。
没想到,这么高大冷峻的人,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她心中感叹,免不了又YY一番,暗中将炎寒与流逐风比较了一下,最后的结论是——
还是流逐风好吧。
身边没有问题小孩。
……只是,有个问题后妈。
这番比较把卫诗自个儿逗乐了,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大概笑得太猝不及防,背部的伤口猛地一抽,她重新痛得呲牙咧嘴起来。
炎寒皱眉看着初绽的血痂,想责怪,可是话到了口边,却变成了一句淡淡的询问,“想什么呢?”
“想流逐风呢。”卫诗顺口回答,神色又微微暗了暗,“他大概还是喜欢独孤息多一点。”
炎寒停下手中的动作,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黑鸦鸦的头发撒在枕头上,微微颤动,恬静而安然。她和伊人,明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总有种相似之处。
——那种,旁若无人的镇定与坚持。
“卫诗。”
“恩?”
“朕会帮你去找流逐风,在找到他之前,请留下来,陪伴惜君。”炎寒轻声道:“找到流逐风后,朕立即放你走。”
卫诗怔了怔,转过头去瞧他。
炎寒神色肃穆,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行,不过,我要酬劳。”卫诗考虑了不到三十秒,很快应承。
老实说,丢下这么个不懂得表达的父亲还有一个偏激敏感得让人咬牙切齿的问题小孩不管,确实不放心。
“你要什么?”炎寒一本正经地问。
“我要——”卫诗脑子转得飞快,本想要一大堆金银珠宝,可是太重,不方便携带。要兵权封地?她也没多大兴趣,不如——
“我要母仪天下。”她信口说,嬉皮笑脸,全无正经。
“好。”炎寒声音淡淡,神色淡淡,一个字,却斩钉截铁。
这个位置,既然已经不想留了,烧了放了,不如随手给出去吧。
卫诗没料到他会应承,反而被弄得措手不及。
不是吧,电视里多少人为了母仪天下这四个字折腾得家破人亡,怎么现实中那么简单?
这样……这样就可以了?!
“喂,你别冲动啊,我就是随口说说。”卫诗见炎寒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心中大急,手撑着枕头,就要起身。
这一动,就牵动了伤口,她痛得‘哼’了声,肩膀又是一压,炎寒重新将她压平在床上。
“如果不想留疤,就老实地躺着不动。”
卫诗赶紧趴得好好的,嘴巴却不老实,喋喋不休道:“刚才的话不算数,我就是随口说的,其实,对那个位置压根没兴趣……当然,不是说那位置不好,而是,那什么……”
“君无戏言。”炎寒根本不管她说什么,扔下一句话,将她堵得哑口无言,而后站起来,重新叮嘱她不要乱动,而后,也不管卫诗如何幽怨地瞧着自己,只当没看见,他目无表情地转身,目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卫诗已经被这戏剧化的变故彻底击懵了,等他出去后,她反而安静下来,趴在枕头上郁闷不已。
合上房门。
炎寒靠着雕花木门,在确定没有人的地方,深吸了口气,用手扶了扶额头。
今天怎么了?
阿奴想了那么久的位置,他一直未能给,现在,却随随便便给了一个几乎不熟悉的女子。
阿奴在天之灵,只怕也会苦笑不已吧。
也许,因为她与那个人若有似无的神似,也或者,单纯地想留下她,为惜君留下她。
惜君孤单太久了。
当年阿奴在世的时候,为了让自己身上的麻烦不波及到炎惜君,对他也会保持可以冷淡,再加上炎惜君对她的误会,母子的关系其实并不太亲密。
至于他这个父亲,更是失职,不说也罢。
相比之下,卫诗受伤时,炎惜君表现出来的慌张与眷恋,几乎让身为父亲的炎寒嫉妒了。
如果皇后之位没能留住伊人,没能留住阿奴,至少,能为惜君留住卫诗。
这个理由让炎寒颇为满意。
他径直走了,全然不知屋里的人,已经筹谋着如何逃出皇宫了。
卫诗可不想坐以待毙。
母仪天下?笑话。
她还是去找流逐风吧。
不过,到底有点对不起炎寒啊。
卫诗在褥子上动了动,上面干爽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就像——那座大冰山。
似乎遥远、高高在上,远没有流逐风可爱亲和。其实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干爽的人,认真执着,反而比流逐风更可靠更轻松一些。
嫁给这样的人似乎更安全吧?
只可惜,她卫诗是个天生赌徒。既然是赌徒,总喜欢一些危险的东西。
说起来,贺兰雪那个家伙,现在又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