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在何处?
自然是天朝境内。
那日他去找贺兰钦,不料将军府戒备森严,他本欲迟缓几天再去找二哥,哪知过了三日,贺兰钦竟然离职走人了。
于是,又是一番追赶寻找。
等他终于在一座山谷外找到贺兰钦时,贺兰雪又见到了一幕不方便现身的场景。
贺兰钦和凤七在山脚下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哎哎,还是勾搭在一起了啊。”贺兰雪连连摇头,暗自感叹,眼中满是笑意。
“什么什么,你真的把绥远拱手给天安了?!”凤七听到这个消息,不喜反怒,望着自己英雄有余头脑不足的相公,数落道:“好歹也能卖一些钱吧,你净身出门也就算了,难道不知道我这几年的积蓄可都陪进绥远了,你得把我的嫁妆要过来吧?天啦,这辈子也没这么穷过,我要回凤庄吃爹娘的去。”
念叨完,她真的甩头就走,贺兰钦连忙拉住她,一脸苦笑地问:“送都送了,总不能让我现在去找皇上,让他再象征性地给点银子吧?”
这种丢脸的事情,贺兰钦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凤七一直含怒的眼滑过狡黠,她依旧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我不管,我一千三百万两的嫁妆,还回来。”
贺兰钦耷拉着头,索性不答话。
他会打战没错,可是不会赚钱。
“……既然你还不来钱,那这辈子就给我但牛做马还债吧。”凤七眉目一转,笑盈盈道。
贺兰钦诧异地抬起头,看着自己得意洋洋的妻子,知道自己上当了。
“好了,当牛做马的第一件事,就是……”凤七不准他反悔,赶紧大蛇顺棒上,“就是,从今往后,无论天朝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管了。”
这句话,贺兰钦尚未有反应,却把贺兰雪已经迈出去的脚生生地钉住。
“可是小新的事……”贺兰钦面带犹疑。
“小新也大了,不需要你时刻提醒了。”凤七微笑道:“我们也该有个自己的孩子了。”
贺兰钦大喜过望。
多年以来,因为凤七似乎最古老的丁克一族,总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所以一直没要小孩,贺兰钦也由着她,如今她自己主动提出来,他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管它事世变幻难测。”凤七言笑淳淳,“更何况,小新不是还有九弟他们看护吗?知道他最近闯皇宫,九弟放心不下,已经动员陆川过去援驰了,只要陆川肯出马,你还担心什么?”
贺兰钦听到此言,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贺兰新为了那个小丫头去京城,他是老大不同意的,可是——每个人都有年少时,若在年轻时都没有为红颜冲冠一怒的勇气,待老了,估计着也没多大的出息。
“所以啊,小辈的事情小辈了,我们啊,还是制造自个儿的小辈去。”凤七这几句堪称大胆,贺兰钦竟然有点窘迫了,嘿嘿地笑,搂着凤七的腰,然后旋身,跳上旁边的骏马。
“好,不管了。个人有个人的缘。”
凤七柔柔地靠着他,眼神温润。手紧紧地抓着贺兰钦长满粗茧的手。
——前不久去拜访九弟时,凤九的话重新回荡在她耳边。
他说,久战之人,只怕不能长寿,贺兰钦也是一个寿命不长的。
从来名将似美人,不使人间现白头。
凤七在山谷里独坐了许久,起先是悲伤的,后来又觉豁然。
以后的事情,何必现在担忧。她反正与他一块儿面对。
终有一日,他们都会离开的。
可是离开后,总得留下点什么,那一夜,她听着谷外山民们隐隐约约的嘈杂声,狗吠,孩子的哭泣,母亲的训斥,父亲的笑声,忽而明白:还缺一个孩子。
有了孩子,他们就完满了,这辈子,该做的都做了,无所遗憾了。
刚好,贺兰钦又被绥远送了出去,正中下怀。
她抬起头,看着贺兰钦微灰的鬓角,手穿过他的指缝,十指交握,捏紧。
贺兰钦疑惑地看着她,却见她盈然一笑,仍然如初见一般明媚漂亮,让人错不开眼。
在他眼中,她也将永远如此美丽下去,纵使白发苍苍。
他也笑了。
贺兰雪远远地看着,那两人一骑,穿过群山满翠,往夕阳升起的地方行去了。
他没有叫住他。
心里满满的都是祝福,那种感同身受的幸福让贺兰雪无法呼吸,快乐中,却是更深沉的惆怅。
伊人,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即使找不到你,至少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不过,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的,他已经知道了小新的下落。
在京城。
小新去京城了吗?
十五年后的小新,不知道是怎样一位翩翩美少年呢?
贺兰雪目送着贺兰钦的身影再也不见,从藏身之处策马走出,然后扭转马头,挥鞭朝京城赶去。
卫诗又老老实实地躺了几天,皇宫大院,所用的金疮药自然是最好的,她渐渐恢复了力气,虽然还要趴着睡觉,却已经能起床了。
既然能起床,自然就要琢磨着如何出宫了。
炎寒在她最严重的几日来得颇勤,后来也渐渐懈怠了,这两天根本没有露面。
卫诗在庆幸之余,未免失落。
还以为丫的是一个持之以恒的主呢。
到了第三天,卫诗自觉时机已经成熟,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环视着屋子,挑那些镶金嵌玉、值钱的东西收拾了一包——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卫诗很是坦然:自己好歹也是炎国储君的救命恩人,拿一些谢礼,不算过分吧?
待准备妥当后,她正要偷出门去,冷不防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口,鬼头鬼脑地朝里望。
卫诗心中一惊,连忙把包袱踢到床底下,声厉色荏地喝问道:“是谁?”
外面的人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踪,扭扭捏捏地钻了出来,而后又把小腰儿一挺,在她面前站得笔直。
少年柏杨般骄傲青涩的身姿让卫诗哑然失笑。
“小屁孩。”她很自然地摸了摸炎惜君的头顶,“鬼鬼祟祟干什么?”
“本王才没有鬼鬼祟祟!”炎惜君梗着脖子反驳道:“本王只是听说你伤得很重,所以看你死了没有。”
嘴硬的小子,卫诗懒得与他计较,见来人是这么没威胁力的小鬼,她重新将床底的包袱拉出来,正大光明道:“正好,我要走了,你就当送行了。”
炎惜君愣了愣,望着她发呆:“你要走了?”
“是啊,我们原先只说好住一段时间而已,我还有事情呢。对了,你和你父王和好没有?他真的是很关心你的。”卫诗临行前,还在继续做和事佬:“以后别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炎惜君略低下头,默然不语。
卫诗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将包袱往身上一甩,便要出门。
炎惜君没有拦她,只是神色微动,倔强地将不舍压在眸底。
卫诗一路畅通无阻,炎寒只吩咐要好好地照顾她,并没有限制她的人生自由,所以即便有侍卫见到她形迹可疑,却也不敢去阻扰她。
可等她出了角门,就要越过那条九曲长廊时,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路口,堪堪挡住她的去路。
卫诗有点心虚,犹疑着要不要返回去,可是往回走这件事太丢脸,思忖了一会,她索性扬起头,摇摇摆摆、优优雅雅地走到炎寒面前。
炎寒并不吃惊,那神情,好像只是等到一个一起去郊游的女伴。
“我要走了。”她很坦白。
“朕记得,并没有将这些东西赏给你。”炎寒的目光扫过她拿着的包袱,含笑道。
卫诗微窘,面上却更理直气壮起来,摆出当年在社交场合周游的嘴脸,打着官腔,“你已经将那一处房子给了我,我拿走里面的东西,天经地义。”
炎寒并不争论,只是微笑,“卫诗,我们打一个赌吧,如果朕赢了,你这次且留下。如果朕输了,你不仅能走,还能带走我能给予的任何一样东西。”
这个建议,卫诗无法拒绝。
“赌什么?”
“那一天,我们没有玩完的扑克。”炎寒道。
一脸的别有用心。
卫诗却松了口气:赌这个,她可是最拿手了。虽然在贺兰雪那里败过一次。
只是,她忘记了,炎寒比起贺兰雪,其实也是不遑多让的……
许多年后,在卫诗输了十次百次千次万次后,她一度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过澳门赌遍天下无敌手的历史?
或者,那些往事只是她的幻觉?
她这辈子算是栽到了炎寒手里,每次她心有异动,偶尔动起去找流逐风的心思时,就以更大的惨败告终。
无论她发明什么样新奇的玩法,无法她把赌技练得如何出神入化,在炎寒面前,都能功亏一篑。
这样几次三番后,卫诗找流逐风的念头也渐渐淡了,只是一心一意想赢他。
再后来,可怜的、只赢过她一次的流逐风,已经彻彻底底地被忘在了脑后。
平心而论,她也许从未真的爱过流逐风,只是单纯地被第一个赢过自己的男人吸引。而且,那个男人刚好又是英俊的。
当然,卫诗的入驻不是没风波的,当初那些给阿奴造谣的元老将军大臣们又纷纷进宫来质疑这个女子的来路,炎寒烦不胜烦,与炎惜君躲在书房里下棋,倒是卫诗在外厅琢磨着自己新创的赌术,见到一呼啦来了那么多人,她不但没有回避,反而很欣喜地招呼道:“来来来,陪本姑娘赌一把!”
那些人面面相觑,本不想应允,可是在大厅等着也是等着,耐不住卫诗软磨硬施的请求,终于有一个人应承了她的要求。
第一局,卫诗赢。
于是,有人不服了,上来讨个公道。
还是卫诗赢。
越来越多的人沉不住起,到最后,连朝中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也被众人哄推了上去,议政大厅里喧嚣一片,那些个从前道貌岸然的大人们,全部输得双眼通红,双耳发赤,连粗话都蹦了出来。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最后的最后,除了几次小小的失误外,最大的赢家,还是卫诗。
卫诗在炎寒那里被打击得微乎其微的自信心,一下子高昂起来。
她站在台上,冷冷傲傲地扫了众人一眼,嗤声道:“你们该不是早知道赢不了我,所以才处心积虑地想赶我走吧。做人不能这么无耻的,各位。”
当场就有人气得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