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荆棘与老方的骆驼峰仿佛一下就褪去了艳丽的外表,变得寂寞而荒芜。
余生每天都坐在窗边,看着日渐沉重的大雪一点点冰封这巍峨山峦。
手中的笔在素描本上轻轻重重地画着被大雪覆盖的窗外美景,那白,是世间最纯,最美,也最寂寥。
余生的笔越画越快,看似凌乱的线条竟然组成了一个人清秀的侧脸,是多智校。她不知道他的身体是否痊愈,知道真相的他一定吓得要命,不知道是不是需要心理治疗才能忘记那一段回忆——
多智校奄奄一息时,余生直接用嘴咬破手腕,把鲜血喂进他的口中,救护车来到时,多智校致命的伤口已经缓缓愈合,把多智校抬上救护车时,他死死抓着她的手,挣扎着想要说什么,但余生已经吓得跳下车逃走了……
她不敢面对逐渐清醒的多智校,只能逃跑。
但人能逃走,思念呢?
余生的脑海中像是住着一个多智校,他时时刻刻都会蹦出来打扰她试图清修的决心,手也不听使唤一样,随时都想要画出爱人的模样。
人间那么美好,她当了太久的漫画家,如今又要怎么去当好一个山神呢?
荆棘为爱赴汤蹈火,同生共死,余生却只觉得害怕,唯一的希望是多智校赶快忘掉自己,自己也要快点把他忘记,这样彼此才能重新生活。
“希望这场大雪,也可以把记忆埋葬。”余生轻叹道。
突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一定又是冒失迷路的登山者了,余生有气无力地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冲锋衣,背着大包,杵着拐杖的男人,压得低低的帽檐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前面没有路了,进屋吧,明天雪会小一些,冬日根本就不适合登山冒险。”余生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转身了,但她的手腕却被男人轻轻握住。
“余生,是我。”男人另一只手扯下帽子,赫然是一脸憔悴的多智校。
余生又惊又吓:“你,你怎么来了?”
“你的朋友古鲸鲸告诉我你在骆驼峰,不然我还真得去报警寻人了。”多智校拉着余生的手,轻轻摩挲着,眼里布满了深情。
余生把风雪关在屋外,点亮了油灯,低着头小声道:“你不害怕吗?”
“我怕什么?你救了我一命,我谢都来不及。”多智校放下背包,一一把包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我给你带了足够的纸笔颜料,还给你带了几本你喜欢的画册,没事可以看看。这里不通电,只能手绘了,连载可不能开天窗。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都给你买上来。”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余生轻轻拍了拍多智校肩头的雪花,“我吃生食的,你不怕?我以前还吃过人。”
多智校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认真问道:“那你现在还吃吗?”
“已经很久都不吃了,我不喜欢吃人,所以身体也不会像其他同类一样强大。”余生老实道。
“那我就不怕了。谁没吃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我还吃过虫卵炸蝎子蚂蚱,不是什么大事。”多智校倒是一脸淡定,“虽然我们俩的感情得慢慢来,但稿子是拖不得的。我见山下有个空屋子,到时候如果我上不来你就把稿子放那屋子,我每周日来拿,行吗?”
“好。”余生见多智校如此平静,她心里反而没底了。
“还在担心?”多智校把她拉过来坐在腿上,“古鲸鲸在告诉我地址时,大概谈了谈你的过去,从编辑的角度来说,真是个很棒的题材。从男朋友的角度来讲,我女朋友真厉害。别担心,我看了那么乱七八糟的漫画,什么题材没见过,山神,山鬼都是老掉牙的梗了。我真的一点都不怕,当你用鲜血救我时,我心里有个特别幼稚的念头:哇,是不是男女主角应该对调一下,我是男主角啊,应该救我的女人啊。你跑得比兔子都快,让我一个奄奄一息的重伤者怎么抓得住你。”
余生终于笑了,她搂着他的脖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以要求一个安慰的亲亲吗?”多智校紧紧抱着她。
余生害羞地在他脸颊吻了吻。
“不够。”
余生红着脸,闭上双眼,鼓足勇气凑了过去,还未碰到多智校的唇,他已经用力地吻了过来。
久久地,在急促的呼吸声中,多智校理智地分开了彼此:“我,我比较传统,即使很爱你,有些事也只想结婚后再做。但今晚,只能留宿这里了。”
这夜,雪在窗外簌簌落了一地,余生捂着脸在被窝中翻来覆去,开心得怎么也睡不着。
隔壁房间,多智校手臂作枕,回忆往日种种,唇角一直上扬地微笑着。
翌日,雪霁天晴,两人手牵手小心翼翼下了山,余生把多智校带了神秘的石窟中。
昏暗的石窟中,一束阳光自高处照下,映着白雪的银光,洞中的一切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在波光粼粼中完美地展示着。
多智校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凉气,他一眼就认出了墙上那些壁画全是余生的作品,
一丈高的隶书写着“山神”二字,这一墙的女子皆美艳无比,神态各异。但多智校的目光第一眼就认出了余生,她穿着唐装,眉眼低垂,一脸慈悲。
陈旧的壁画上,色彩斑驳,有些已经残缺剥落,但每一个笔触中蕴含的力量都让多智校感叹不已。
一幕幕看过去,他也仿佛见证了余生风格的变化,她之所以有那样扎实的基本功全赖这些岁月的练习。
另一面石壁上,已经出现了完整的故事。
一群像猴子一样攀爬在悬崖上的生物,因为一片巨大的光芒,得以涅槃重生。
一只坐在树上惊恐地捂住了双眼,任由那团光芒把自己吞没。
沧海变成了桑田,日升日落中,有了人类的出现,村落,田野,播种,狩猎……山民的日常印刻在了画面中。
山神的来由也有迹可循,于是便出现了祭祀,供奉,神与人的交易。
壁画的最后,余生离开骆驼峰,如今,她又回来了。
多智校连连赞同,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惊叹,他紧紧拽着余生的手,因为那些栩栩如生的画面,心中激荡不已。这是他了不起的女朋友啊,她漫长的过去,宛如最热血的漫画,她不仅仅是伟大的漫画家,她自身就是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故事。
“余生……”多智校长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发软。
“嗯?”余生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
“希望你不要嫌弃如此平凡的我,比起你,我的人生真是太无趣了。”多智校激动地抱起余生,“我从小就做梦想要拯救世界,做一个了不起的英雄,长大了才明白这个理想根本无法实现,但现在有了你,我像是又重新回到了小时候的梦中,我的女朋友成了很厉害的角色,真棒。”
移动的光束照在两人身上,世界若是个巨大的舞台,此刻他们俩就是整个宇宙的主角,飞天打怪,结伴同行,勇闯天涯。
余生重新开了一个全新的连载《骆驼峰的传说》,依旧是漫画界的NO。1。
她虽然无法摆脱山神的命运,但依旧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当一个了不起的漫画家。时代不同了,山神不需要奴仆一般的守山人了,她需要的是能并肩前行的爱人。
自此,骆驼峰的恐怖传说后,又多了一个姻缘峰的故事,只要在悬崖边默念你爱人的名字,无论山高路远,你们终将会在茫茫人海中重逢。
不用担心爱人姗姗来迟,他必将在最后一刻按时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