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鲸鲸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二楼尽头一扇门前，她在湖心小筑从未注意过这个房间。
“进来吧。”陆云玺的声音从昏暗的房间中传了出来。
“怎么不开灯呢？”古鲸鲸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陆云玺吹了吹火折子，亮光自他指尖燃起，修长的手臂一伸，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整个房间的轮廓在烛光中现了出来，古香古色的屋子中摆满了唐风家具，皆是货真价实的古董，被褥枕套上绣着交颈鸳鸯，红艳艳的格外喜庆。
古鲸鲸胸口突然一阵钝痛，目光落在了墙上那幅巨画上。
画中女子肌肤胜雪巧笑倩兮，两面斜红星月眼，慵懒倚在荷塘边，蜻蜓停在她雪白肩头，荷叶田田，荷花绽放，整个人美得让人心颤。
“坐。”陆云玺看着神情恍惚的古鲸鲸，眼神中充满了哀伤，“这是我当年的新房。”
“保存得真好。”古鲸鲸捂着胸口，轻声道。
“你见过她吗？”陆云玺还是不死心，想要从古鲸鲸口中知道夏天无的下落。
古鲸鲸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定是这刺眼的烛光灼疼了她。
抬手揉眼的动作中，却恍惚看到一个女子坐在湖边，陆云玺在矮几上铺着纸，一笔笔认真地画着女子的模样，她的眉眼其实早已印刻在了心中，闭上双眼也能画得分毫不差。
一只蜻蜓飞在了女子的肩头，古鲸鲸觉得肩头一烫，画中的蜻蜓像是颤了颤翅膀，活灵活现地要飞出来一般。
这画画的记忆是夏天无的，还是自己的？
古鲸鲸迷茫了，头微微疼了起来，连带着心脏处那驽钝的痛，古鲸鲸的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小龙，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夏天无晃动着手中的糖葫芦，水汪汪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陆云玺，“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吃一颗，甜得保管你一觉到天亮。”
细雪洒在她的肩头，头上的发髻因为奔跑有些松散了，披在身上的大氅上落满了雪花，鞋子也湿了。
他左躲右闪着她硬塞过来的糖葫芦，一脸嫌弃。
“小龙！”她单手叉腰，娇喝道，“知不知道我为了给你买糖葫芦跑了多远？不吃拉倒。哼！”
说罢，气呼呼转身就走。
他握着她的手腕，一脸复杂地张开嘴，乖乖咬了一口糖葫芦，酸得他皱起了眉头。
那天的雪，是冬日的第一场初雪，他咬着糖葫芦，恶作剧一样送进了她的嘴里，果然很酸，她小猫一样皱着鼻子，哇一声跑开了……
古鲸鲸仿佛嗅到了那糖葫芦的酸味，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眨眼间，她又看到自己趴在窗边，伸出手试图接住那些飘落下来的雨滴：“小龙，下雨了呢。”
豆大的雨点打在荷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平静的湖面上被打出了一圈圈的涟漪，雾气中，雨中的湖心小筑美得像仙境一般。
她回过头看他，嫣然一笑，发髻上的簪花摇摇欲坠。
他快速走过来，接住了簪花，她的长发瞬间散落，瀑布般淹没他的手臂……
雨，在古鲸鲸的脑海中下得无边无际，但那记忆戛然而止，她完全记不起陆云玺张合的口中到底说了什么，只看得到两人似乎在争执。
“既然你对夏天无如此念念不忘，为何又要离开她呢？”古鲸鲸无力地撑着脸颊，轻声问道。
陆云玺笑笑，烛光照得那双眸子亮得像闪烁着晶莹的泪水：“掀开盖头的瞬间，她怯怯地叫了我一声相公。那一瞬间，我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模样是我的夏天无，但那神色骗不了人。她眼中含着胆怯慌乱和羞涩，这些情绪在我认识的夏天无的眼中从来没有看到过……我问了她许多过去的事，她倒是能答，但更像在背书一样，结结巴巴……我难以置信一个女子可以在病了一场后，在新婚夜变成了另一个人。神态、语气、行为动作完全不一样了……我以为自己喝多了，但依旧不死心地抓住了她的手——”陆云玺深吸了一口气，“我竟然看到了她最后的命运，穿着凤冠霞帔，一头白发，平静地死在了床上。”
古鲸鲸猛地别开脸，通红的眼眶中泪水似落非落。
“我突然就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不是我的夏天无……身体是，但魂魄绝对不是……我崩溃地冲她怒吼，你到底是谁？你把我的天无还给我……”
随着陆云玺悲伤的话语，夏天无像一枚凋零的落叶在他大手疯狂的摇晃中翩然落地。
“你到底是谁？”陆云玺嘶吼着。
“我……我是夏天无啊……”夏天无百口莫辩，只能揪着衣裳，绝望地抽泣。
“不，你不是她！你这个骗子，你不是她！”陆云玺失控地把酒壶砸在地上，碎片划伤了他的脖子，那道淡淡的伤痕现在依旧藏在他的耳后。
“我是她……我是她……”夏天无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那些记忆都是真的……我们一起赏花看月一起喝酒聊天……那些幸福和快乐都是真的！我感受到了……”
夏天无锤着自己的胸口，痛哭流涕。
她不知如何给自己的相公解释那荒唐的一切，又笨拙地不懂掩饰，只能痛苦地敲打着自己的心，求他能有丁点的怜悯。
“我根本看不到她的命运，但我能看到你的，你会穿着这身红色的嫁衣白发苍苍死于孤独！”痛苦的陆云玺口不择言说出了她悲惨的命运。
夏天无眼泪挂在脸上，怔了片刻，突然笑了，缓缓抬起头来的脸微微颤抖着：“是……我不是她，但我是货真价实的夏天无，你爱的那个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可以是任何人！你永远也找不到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在哪儿……她对你，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远！”
夏天无颤抖的指尖指着窗外的圆月：“如果我的命运是悲惨的孤独……你也会，如果我卑微的爱永远也得不到回报，陆云玺，你也会！她根本就不爱你，她不会爱任何人！”
陆云玺冷冷一笑，跌跌撞撞抓过酒杯一饮而尽，又把另一杯丢到了窗外：“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她！小小易容术，骗不了我！万千人海我也能认出她！”
“易容术……哈哈哈哈……你这个傻子。”夏天无笑得像个疯子，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
陆云玺看也没看她一眼，摔门而出。
夏天无狂笑着伏在地上，笑声悲伤地停止了，最后变成了无助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