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娘——”百里香掀开门帘,酒肆中只稀稀拉拉坐了几桌人,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美娘红着眼,望着他,食指在桌上轻轻比划了几下。
“半斤酒,三两牛肉干。”百里香似乎没看到美娘的暗示,径直走到桌前,掸掸凳子,坐了下来。
酒肆门,悄无声息关上了,美娘绝望地垂下了头。
一个个杀手从四面扑了上来,百里香依稀记得那些面容,他曾亲手教导过他们,如今,却被他们团团围住。曾经青涩的脸庞变成了此时面无表情的冷酷,刀光剑影中,百里香感到了深深地悲哀。
他培养了一群狼,如今,自己就要被这群狼杀死。
面对这群不要命的小年轻,他年事已高,不一会儿,百里香已经伤痕累累,几把剑齐刷刷搁在了百里香的肩头!
百里香嘴角一直带着微微的笑意,他像是送死般,连幻术都没有施展,这些年,他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不再杀人。
美娘猛然扑倒在他面前,凄厉喊道:“你说过不伤害他的!”
她也是付仲凉早已安排在帝都的另一颗棋子,处心积虑遇见百里香,步步为营,与其熟络,这个酒肆便是联络地。
喀秋国早已不相信他了,或者说,早已安排好了其他人,即使百里香这根线断了,还有其他人可以连起这张无形的大网。
付忠凉从隐蔽处走了出来,推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女子,诡异的是,她的面容依旧是一张风韵犹存的美人脸。
“阿薰——”百里香终于失去了冷静,脱口而出。
一瞬间,脑海中的无数个疑问,万千条线索迅速串联在了一起。
那夜,阿薰不与他一同走,原来是另有安排,她根本就没有死,毒酒被换成了假死药,几日后,便可复活。怪不得,阿薰的头七夜,那个吓晕的老太监说见到了鬼。
刺杀官员的凶手是活死人,喀秋国会控尸术的寥寥几人,其中一个,便是当初派去后宫使用美人计的长公主,蓝薰。
百里香的家族曾是朝中权贵,在一场宫廷斗争中站错了位置,新皇登基后,百家被抄斩,女的充为宫奴,男的流放边境,再不许踏入帝都一步。从那时,他便去了喀秋国,一步步开始自己的复仇计划。他想要颠覆的,是毁了他全家的王朝,只有王朝覆灭了,他心中的恨才能解除。
可是当他以为阿薰死了,悲痛得肝肠寸断几乎想要随她而去时,那些宏伟的计划,庞大的侵蚀,天衣无缝的安排……在爱人死去的一瞬间,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原来……这一切,依旧是个局,瞒得天衣无缝。被排在外面的人,只有他!
曾经朝夕相处的恋人,再一次站在眼前时,他心中只有无尽地……无尽地……悲哀。
她在那一刻确实死了,只是七天后,以鬼的姿态重返人间,杀戮无数。
“百师傅。”鬼母沙哑的嗓子像一把刀,嘎吱嘎吱划过了百里香的耳膜。
假死药,毁了阿薰的嗓子,也毁了她的双腿,她被族人从坟墓中挖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垂着头,跪在地上,啼笑皆非,欲哭无泪。
“美娘,你果然把百里香照顾得很好。”话音刚落,鬼母按动扶手机关,箭簇猛地刺入了美娘的心脏。
美娘努力扬起嘴角,望着百里香笑了笑,倒在了他的怀里。
“我真是蠢……哈哈哈哈……我真是蠢啊!”百里香搂着美娘仰天长啸,这些年的悲哀与思念,都化作了一条条的人命,因他而死的,如今又多了一个。
他终究是中原人,他的身份就是他的枷锁,他得不到绝对的信任,一盘棋,最重要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保护唯一的那一颗,其余的,在关键时刻,都是可以牺牲的。
更深的罪孽,却来自于那些孩子们。他们是从边境掳掠而来的中原小孩,像兽一样被驯养,然后派去中原,成为死士,细作……他们的人生从被掳上马背开始,就成了一桩惨剧……
“我的阿薰,在那夜,果然死了。”
如今面对他的,是赫赫有名的鬼母。
“一开始,我就是骗你的。对你做的事,说的话,都是骗你的……不过是留住你的心,你的人,为我喀秋国效命罢了。”鬼母别开脸,蓬乱的白发遮住了她的双眼,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你走吧,从你踏出门这一刻起,你与我们再没有半分关系!”她轻轻抚摸着藏在袖中的玉镯。
他曾经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搂着她的腰,让她闭上眼睛,手腕一凉,玉镯就滑到了她的手腕,从此再没有摘下。
他说,阿薰,等一切结束了,我带你回我的故乡,那里山清水秀,风光明媚,再没有黄沙和风暴,你可以每天都洗澡。
她说,好。
百里香挣扎着站起来,摇晃的身体支撑着扭曲的笑容,拖着一条腿,缓缓往大门移去。
“姑姑!留他不得——”付仲凉猛地抽出折扇,凌空一扇,一排毒针全数扎入了百里香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