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蝉偏头看他。
一夜的颠簸,付仲凉一脸煞白,双唇半点血色都没有,大氅的毛领上,几滴早已干涸的鲜血。他倚在残破的车厢中,呼吸缓慢得像死去了一样。
吉蝉走过去,轻轻触了触他的手,惊得一下就弹开了,冷的像冰块一样。
他缓缓睁开双眼,满眼的血丝,手中紧紧捏着折扇,见是她,嘴角扯出一抹艰难的笑容:“我们在哪儿?”
几个粗壮的枝桠盖住了漏风的车顶,吉蝉何时把他安置在树下,他都不知晓。
“车轱辘坏掉了,我让马儿歇歇吃点东西。”吉蝉脱下大氅,盖在他胸口,用力裹了裹,“你等我,我去找点吃的,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家,顺便问问路。”
付仲凉要把大氅还她,冰天雪地的深山,她呵气成霜,冻红了双颊。
“不用,你身子弱,别再冻着了。我穿得厚,不怕的。”每次与他说话,吉蝉都轻言细语,总怕惊吓了他。付仲凉看起来那么柔弱,像一碰就会碎的薄瓷。
吉蝉见马儿勉强吃了点枯草,飞身跃上马背:“我去去就回。”又从腰间把剑抽出来,反手递到他手中,“虽然大雪可以盖住我们一路的痕迹,可是为了以防万一,你拿好剑,小心别伤着了自己。”
付仲凉皱眉望着她,眼神复杂,一直到她骑着马消失在了雪地中,还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轻轻抚摸着剑柄,上面还存有她掌心的余温。
这把剑,轻巧,柔软,薄如蝉翼,灵敏如蛇,伸缩自如。
“唰——”他猛地一刺,一只雪兔倒在了地上,血蜿蜒而出。
吉蝉回来时,付仲凉已经用碎木燃起了火堆,一只兔子烤得正香,一块木板挡着风,他依着树干闭眼养神,脸被火光映得微红,听到脚步声,睁开双眼,明亮的望着吉蝉笑。
“一个老人家说这片山没有菩提树,悬崖倒是挺多。对面的山上曾有一处断崖,原本有一处颇为壮观的瀑布,冬日断流了……”吉蝉怀里几个温热的馒头,跃下马,气喘吁吁。
付仲凉抿了抿嘴唇,思索片刻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说的就是瀑布。
突风说,菩提树下三千尺,如果那悬崖顶有菩提树,崖下有竹林,想必就是穆先生的所在了。”
“嗯,我们只需去看看对面是否有竹林就可以了。”吉蝉用剑细细分开兔肉连带着馒头裹在树叶中,递给他。
朝阳缓缓升起,吉蝉原本靠着树干,身体却不由自主滑向了付仲凉的肩头,他偏了偏头,让她睡得更舒坦些,两人依偎在一起,他突然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动。
吉蝉休息了两个时辰,从付仲凉怀中醒来时,一脸绯红,半句话也没说,就扶着他上马了,两人骑着马儿,一深一浅行在雪地中。
果然悬崖下有片片竹林,积雪压枝,绿中带白,宛若世外桃源。
两人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往竹林深处走去,不多时便看见一件精致竹屋,两人相视一笑。
吉蝉先下马,伸出手,付仲凉紧紧握住,也跃下,落地时又咳嗽了两声。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把手从他冰冷的掌心中抽出,走到竹屋前,轻轻叩了叩门。
“找谁?”开门的赫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一脸冷漠。
“婆婆,请问穆先生——”吉蝉轻声问道。
“找错人了。”婆婆打断吉蝉的话,猛地把门关上了。
吉蝉愣了楞,不再敲门,扶着付仲凉坐在竹屋对面的小凉亭中,一等就是一天一夜,靠着剩下的馒头和兔肉,两人好歹熬了过去。
翌日,老妇人遥遥地指了指吉蝉:“你,进来。”
吉蝉立刻起身,飞快奔了过去,老妇人斜睨了她一眼,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烧得这样厉害。”
“穆先生,病的不是我。”吉蝉急急道。
穆先生也不接话,施施然走进竹屋,吉蝉知趣地跟了过去。
“那个男人是你的夫君?”
“不是。”吉蝉面红耳赤地否决。
“你的爱人?”穆先生倒了一杯热茶,走到了窗边,吉蝉一饮而尽,浑身都暖了起来。
“不,不是。”
“那你为何要带他来,找我可不容易。”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一个朋友临终前,把他托付于我。”吉蝉的话,半真半假。
“女人的侠义心肠可不是什么好事。”穆先生回过头来的眼神,已然温和了许多,“我讨厌男人,他们永远不会对一个女人忠心,什么海誓山盟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随口说说的笑话罢了。”
吉蝉对情爱并不明了,却还是知道它的厉害。
“有朝一日,他若辜负你怎么办?”穆先生话锋一转,再度为难。
吉蝉微微一笑:“萍水相逢后,各奔东西,何来辜负一说?”
“好。”穆先生点头赞许,“扶他进来吧。”
穆先生对付仲凉极其冷淡:“姓甚名谁,为何生病一一道来。”
“付仲凉,咔秋国九皇子,父皇曾有遗诏让我做王,我一无所知,被几个哥哥轮番下毒……如今兄弟相争,我只得迫走中原,来寻找母家舅舅庇护。”
吉蝉一僵,茶水撒了出来。
“你倒还老实。”穆先生给他把了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果然体中毒物沉积,你也是练家子的吧,不然这些毒早就要了你的命了……继续说。”
“仲凉会一些皮毛功夫。”他顿了顿,目光从吉蝉身上扫过,“此次来,还为了寻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姑姑,我从小与她最亲。一个,是我儿时的玩伴。”
“那就要看你,是否能留着这条命了。”穆先生拿出一排银针,又从床下翻出一堆草药,“这三天,你都要泡在药水中,水温要足够热,连带着这些银针,把你体内毒素逼迫出来。你运气好,这是我最后一点囤货了,你这一来,我三五年采摘药草的心血就没了。”
“只要穆先生开口,仲凉能做到的,必定奉上。”付仲凉深深一拜。
穆先生冷哼一声:“我是看着这小姑娘执着的份上。”
付仲凉深深望了吉蝉一眼,她躲开了他的视线,眼里的慌乱怎么也藏不住。
氤氲的木盆中,付仲凉头上身上插满了银针,逼出了一身发黑的热汗,。
吉蝉端着热水盆,静静站在门口,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