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纷纷,这是今冬第一场雪,吉蝉去了美娘的酒肆。
美娘是胡姬,她的酒肆不大,卖西域人爱吃的馕和马奶酒,以牛羊肉为主,吸引了不少来往帝都的西域商人。
美娘见着吉蝉,微微一笑,让小二温了一壶果子酒,女孩子喝了不会醉,又暖身子。
因为每一桌都烧着炭火,所以酒肆暖意十足,吉蝉脱下大氅,倚在窗边看雪,果子酒红红的,喝起来一股樱桃的香甜。
一阵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吉蝉皱眉望去,一个孱弱的男子右手握拳捂在嘴边咳嗽,站着的侍女轻轻为他拍着背。
吉蝉放下撑杆,关上窗户,隔绝了冷风,男子听到声响,望着她,感激一笑。
美娘走过来,递给吉蝉一碟牛肉,轻轻问道:“你可知道穆先生?”
吉蝉让开一点位置给美娘坐,粗犷兽皮铺着长条木凳,颇有塞外风情。
“妙手鬼医穆先生?”
“嗯,他们大老远的从塞外来就是为了找穆先生,她家公子身染恶疾,缠绵病榻好些年了。听闻中原妙手鬼医穆先生华佗再世,想要来碰碰运气,不然,只怕那年轻的小公子活不过明年了。”美娘冲着侍女招招手,“沙麦雅,你过来。”
侍女望了公子一眼,点头了,这才小心翼翼走过来。
“这是六扇门的吉姑娘,见多识广,你把你家公子的情况与她说说,没准吉姑娘能帮上忙。”
吉蝉暗暗捏了美娘一把,她原本不想管什么闲事,又何来见多识广之说。
“吉姑娘,实不相瞒,我家公子……从小被人下毒,天长日久,深入骨髓,身子日渐孱弱,家乡的大夫已经完全没法子了,只得来中原寻穆先生,无论花多少银子,只求能救我家公子一命。”沙麦雅双眼泛红,救主心切,见着吉蝉就要跪下。
吉蝉望了那白衫公子一眼,正对上他的笑颜,虽面色苍白,却让人如沐春风。
“穆先生早已隐退多年,众人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们这样贸贸然来,舟车劳顿,大海捞针,寻到猴年马月去了?!”
沙麦雅无助地望着吉蝉,眼泪早已落下。
罢了罢了,吉蝉最怕人哭了,只得扶起沙麦雅压低嗓门道:“我认得一个消息灵通的突风,只要你们银子带得够多,什么消息都能得到,不然去那里碰碰运气?!”
沙麦雅破涕为笑,立刻奔到公子耳畔低语了几句,遥遥地冲吉蝉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马车载着三人去了城郊一个不起眼的小铁铺。吉蝉跳下马车,咚咚砸起了门,好一会儿,里面才燃起了豆灯,一个苍老的嗓音不耐烦地问道:“谁啊?”
“六扇门的吉捕快。”吉蝉报上名去,突风吱呀一声把门打开了。
“问什么?”突风仰着头,一脸不耐烦。
“妙手鬼医穆先生。”
突风稀疏的眉毛挑了挑,望着吉蝉,伸出了左手。
沙麦雅立刻递上了一锭银子,突风不接,吉蝉摇摇头,沙麦雅赶忙掏出了两锭金子,沉甸甸压了过去,这一回,突风接了过来,却只是送了两句话。
“菩提树下三千尺,绿竹林处二丈深。”
又嘎吱一声,把门关上了,连带着灯也吹熄了。
沙麦雅急了,她完全没听明白这个小老头说的是什么,怎么两句话就那么值钱。她又要去敲门,被吉蝉拽住了手腕,冲她摇摇头。
两人回到马车上,吉蝉把两句话缓缓说给了公子听:“菩提树下三千尺,绿竹林处二丈深。”
“穆先生的所在之处便是这里?”公子捂着手帕,咳得满脸通红,手帕中,依稀有血丝,“菩提本来就不高,何来三千尺之说,莫非是地下?绿竹林还好说,可竹林那么多……”
吉蝉思量片刻:“如果菩提长在悬崖边呢?”
公子一愣,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多谢吉姑娘。”忽又想到自己还未介绍,轻轻道,“在下,付仲凉。”
马车突然颠簸,他一个踉跄,吉蝉伸手去扶他,却不料付仲凉就势一压,把吉蝉拉在了怀中,几只冷箭刺穿马车,只差分毫,便可刺穿吉蝉后脑。
沙麦雅从腰间抽出弯刀,眼神凌厉:“杀手又追上来了!”说罢,跃出了马车,两个黑衣蒙面杀手立刻缠住了她,其余几人攀着马车边缘,举刀齐齐刺入车顶。
寒光闪过,吉蝉腰间藏着的软剑蛇一般探了出来,缠住两把长刀,猛地一送,杀手的刀蹭蹭断裂,强大的力道把那二人甩下了马车。
狭小的马车中,吉蝉一边自保,一边护着这个孱弱的公子哥儿,分身乏力,沙麦雅已经伤痕累累,力不从心。
“哐当!”吉蝉一脚踹开马车门,连带着一个杀手被踹了下去。她跃上马背,助沙麦雅一臂之力,与那三人厮杀。
付仲凉稳稳坐着,原本柔弱的脸上隐隐露出了阴冷,手指翻飞,一把折扇悄无声息打开,手掌一扬,一股黑气涌出窗外,朝向坠地的杀手扑去,惨叫声被翻滚的轱辘迅速碾碎。
食指一点,扇中黑针刺中了想要偷袭吉蝉的杀手。
扇面轻轻晃动,一串黑针扎入了最后一个杀手的脚踝,沙麦雅一刀削落了他的脑袋,血喷涌而出,吉蝉猛地遮住脸,袖子上还是沾满了腥臭的鲜血。
“没事吧?”吉蝉稳住受惊的马儿,问道。
沙麦雅摇摇头,背上的衣衫被划破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露在夜风中,鲜血早已染红了后背。
马蹄声由远及近,沙麦雅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弯刀,冲着付仲凉微微一笑:“公子……保重。”
吉蝉往后一看,一小队铁骑正死死咬着马车不放,依旧是蒙面的黑衣人。而马车正往不知名的深山处狂奔,雪越下越大,山路颠簸,前途未卜。
沙麦雅从吉蝉手中抢过鞭子,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透露着坚毅:“吉姐姐,我家公子就拜托你了!”
说罢,鞭子缠住树枝,整个人借着力道飞出了三丈远,明知是螳臂当车,她还是义无返顾。
吉蝉牵稳缰绳,往后只望了一眼,那一眼,永世难忘——
鞭子在沙麦雅手中如同有了生命,飞舞着缠住铁骑的马腿,娇小的身躯在疾驰的马中翻滚,弯刀闪电般削断马腿……
吉蝉猛地回过头,咬着牙,厉喝道:“驾——”
马车刺破雪花,把铁骑杀手远远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