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旻迅速将阿离塞进了被窝中，对着惊恐的阿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乎同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晋旻装作大梦初醒的声调。
“客官……我是掌柜的。”
晋旻缓缓起身走过去，揉着眼打开了房门：“大半夜的，掌柜的有事吗？”
掌柜抬起油灯迅速在房间扫了一眼，笑道：“真是不吉利啊！今天刚来几个外乡人，就出了命案，我们已经报官了。不过为了诸位的安全起见，客栈还是要例行检查一番。”
晋旻的脸上闪过惊讶，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应该的，掌柜请。”
掌柜的笑容在晋旻转身的瞬间落下，阴沉着脸在房间各个角落检查，最后目光落在了晋旻的床榻上，谄媚的笑容再度扬了起来：“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不碍事。”晋旻依旧淡淡笑着，全然不在意掌柜的冒犯，“只是被窝里可有一个姑娘，别吓着她了。”
掌柜缓缓走过去，猛地弯下腰往床下照，闪烁的油灯中，床下空荡荡一片。床上正侧身躺在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想必是晋旻带回来过夜的舞姬。
“打扰公子了。”掌柜依稀记得晋旻白日是带了一个舞姬过来吃酒，这样堂而皇之地用灯照着别人的床榻始终不妥。
“掌柜客气，什么命案啊，悄无声息的。”晋旻好奇问道。
“白日里来的三个铃铛贩子，大概是分赃不均吧，其中一个哑巴死在了屋子里，瞎子受了重伤发现时也断了气，女的跑了！真是的，一来外乡人就不省事……”掌柜看着晋旻有些难看的脸，立刻摆手解释，“当然不是说公子这样的贵客！你知道那些铃铛贩子哦，为了钱什么缺德事都要干的！我多嘴了……公子休息吧。”
被子轻微蠕动了一下，晋旻很自然地转了个身，做了个送客的姿势：“掌柜慢走。”
门关上的一瞬间，隆起的被子被阿离一脚踢开，她的眼眶中闪烁着泪花，披头散发地提着板凳就要冲出去和掌柜的拼命。
晋旻架住她的胳膊，脚勾住凳子轻轻放在地上，在她耳旁低声道：“别出声，人没走远。”
阿离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眼泪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流着。
多罗死了……图勾也死了……肯定是客栈人干的，怎么她刚逃，掌柜就来一楼搜房了？！
晋旻拖着阿离缓缓退到床边，阿离不自在地挣扎着又羞又恼，却怎么也挣不脱晋旻的怀抱，这是她全然陌生的带着年轻男子淡淡香气的身体。
“放手……”阿离红着脸，用手肘死命抵开他。
“答应我不许出去，不然咱们俩都得死在这儿。”晋旻轻轻松开她，将床帘放了下来。
阿离在昏暗中瞪大眼，双手撑着床榻缓缓往后退。当眼睛彻底适应黑暗后，阿离突然觉得这个男子有些眼熟，声音也像在哪里听过。
是他！白日在城门口和自己吵架的家伙！
晋旻坐到床边，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离死死拽着被褥，哽咽道：“我不知道……我刚才要了一桶热水洗澡……突然图勾敲门进来说自己去了一趟茅厕，同屋的多罗就被迷倒了……我们原本说好明早就离开的，我以为那个掌柜的是个好人，这个无妄城看起来那么平静，所以就放松了警惕……
“哼。你以为自己男扮女装灰头土脸别人就认不出你是个弱女子？真是不要命！”晋旻环着双臂嘲讽道。
阿离不服气地梗着脖子：“我一直在外面跑生意，只是第一次来着无妄城罢了！弱女子怎么了？！你凭什么瞧不起人！”
“你就是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才会稀里糊涂被人暗算，连带着手下也被人宰了！”晋旻看着阿离气得不轻，也不想再多说话刺激她了，“我觉得这无妄城有古怪，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却富裕得不可思议。女人们以碧眼为美，瞎眼为荣，听闻还有不惜一切来熏染自己的眼睛的。。无妄城明明是珈蓝国的边塞小城，都是汉人，怎会如此稀罕西域女子的长相？。”
“在遥远的南诏国，极美者，肤白如雪，眼若碧玉，若经男女之事，则乌丝一夜变白发……那美得才叫一个惊心动魄呢。帝都的达官贵人们若谁的府邸里没两个南诏美人，那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别说珈蓝国，这风气幽云国更甚！谁说只有西域女子才是碧眼？那是你见识少！只是这偏僻地方，哪里来什么南诏美人，所以一个个粗野妇人们都东施效颦，妄图沾上国色天香的边儿。”
“呵，口气倒是不小。”晋旻笑了。
“想我走南闯北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吃奶呢！”一见自己占了上风，阿离的腰杆都挺直了，她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就知道隔三差五来家里问有没有新来的美铃铛，甚至为了抢夺那些美丽的铃铛打得头破血流。
晋旻突然觉得自己还真小瞧了这个小姑娘，她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
“沈王爷，原名沈牧之，母亲是一位沈姓妃子，珈蓝国的皇帝驾崩后立了一道遗嘱，把皇位传给当时只有八岁的皇子。可她的母亲拖着儿子带着遗嘱跪在了摄政王也就是沈王爷的叔父面前……三天后，他的叔父登基做了皇帝，他的母亲依旧是妃子……一直到沈牧之十六岁那年，看上了叔父新纳的一个南诏美人……他叔父倒也大方，索性将美人赐给了沈牧之，他便带着美人儿来了这穷乡僻壤。这位南诏美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绿萝夫人。”阿离指指自己的双眼，“是个瞎子，却有一把好嗓子，声音堪比天籁。据说她一开口说话，黄莺都要闭嘴，一唱歌，能把天上的凤凰都吸引下来。所以这无妄城才上行下效的，掀起了一股碧眼风。无妄城，这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破地方也渐渐有了些名气……不过，大家都说这无妄城邪门儿得很……”
“怎么说？”
“就是大家都知道无妄城中有个有钱的王爷，却没有人敢打他的主意。”阿离做思索状，“这些都是图勾告诉我的，他是从珈蓝皇宫逃出来的老太医，年纪大了眼睛又看不见，千里迢迢逃到幽云国来，我把他捡回来了，只能骗我阿爹是花了银子买回来的。图勾就是知道太多事才被人剜了双眼。哑巴多罗也是知道太多事，被人毒哑的。”
“你倒是真好心，铃铛贩子像你这么有良心的可不多！”晋旻讽刺道，他从来不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从小在宫中的尔虞我诈，早就练就了他那颗冷酷的心。今晚唯一的意外就是他多管闲事，刚听到响动打开房门就看到上面掉下来了一个人影，想也没多想就接住了这个从高处跌落的铃铛贩子，事已至此也不能见死不救，等明日他就离开，大家各走各的路。
“你有什么打算？”孤男寡女坐在狭窄的床榻上，总归有些不自在，两人一沉默，空气中就隐隐透着暧昧的气息。
“我不知道……至少我想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掌柜的为何要杀我的人，还想抓我！他们看我们的眼神也怪怪的……”阿离思来想去都找不到答案，自己一行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带的铃铛也不是什么高等货色，怎么就被人莫名其妙打劫了呢。
“因为——”晋旻猛地吹燃了火折子，突如其来的亮光让阿离瞬间捂住了脸，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双手，打量着这个白日并未来得及细看的年轻男子。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半点笑容也无，一双细长的眼睛流动着波光，拿着火折子的右手修长有力，食指上还带着一枚墨绿色的玉扳指，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模样，脸上神情却不似一般少年那样鲁莽。
“我知道了！你的眼睛……”
阿离回过神来，瞪大眼不解道：“我的眼睛怎么了？”
阿离还带着湿气的长发散在胸前，在亮光中闪着悠悠的光芒，发出淡淡的香气。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愣愣望着晋旻。
晋旻往后挪了挪身子，别开视线：“你的眼睛在火光中会泛着淡淡的碧色，我想，从你刚踏入客栈的那一刻起，掌柜他们就盯上你了。”
阿离突然想起三人踏入客栈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那目光……像绳索一样，像要把她死死捆住。
晋旻试图将白天那个脏兮兮的家伙和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重叠起来，可是他连阿离骂他的话都记不起来了，眼睛里看到的全是那头乌溜溜的黑发还有那双藏着怯意的，需要细细看，才能发现的碧眼。
“你是南诏国人？”他看着阿离再度泛红的眼眶，硬着头皮问道。
“不是。我阿爹就在他家的门口捡到我的……这千里迢迢的路途，我怎么会是南诏国人。”阿离哪里知道晋旻此时坐立不安的心情，他的寝宫连宫女都不能靠他太近的，他的床榻上，自有记忆开始，就是自己独自入睡。
“大概你有一点南诏血统吧，若将碧眼女子送入沈王爷的宫中，可以得好多银两。那掌柜的想必是想把你送给沈王爷了！”晋旻只觉得这个答案才能解释为何掌柜一行人宁愿冒险杀人也要抓住阿离，一个碧眼女子实在太难得了，又是穷酸的外乡人，一个四处流浪的铃铛贩子，死在哪里都不会有人在意。
阿离又累又伤心，原本十香软骨散的药力还未褪尽，一惊一吓后短暂的清醒也抵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当知道多罗和图勾的不幸都来源于自己时，眼泪又涌了上来。他们二人一路保护着自己，吃苦受累，一个瞎子，一个哑巴……自己任性离家，他们也无怨无悔地跟着……
阿离猛地抱住枕头，整个脑袋陷在枕头中无声地大哭起来。
晋旻看着她久久没有抬起的肩膀，一直在剧烈的颤抖，只得吹熄了火折子，双手抱着后脑上仰躺在另一侧愣愣望着虚空发呆。
“喂……喂……”时间太过漫长，晋旻一直睡不着，又担心那个傻丫头把自己活生生憋死在枕头中，只得伸出脚用力戳了戳她的背。
“不要哭！”晋旻不知怎么安慰，吐口而出的竟然是凶巴巴的呵斥。
阿离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晋旻索性用脚趾头掐了掐她，还是没反应。
不会是晕过去了吧？晋旻赶紧爬过去，把陷在枕头中的阿离翻了个身，这才听到均匀的呼吸声，这死丫头竟然睡着了？！
“……”晋旻松开她，整个人有气无力地仰了下去。
床上突然多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女的，晋旻心浮气躁怎么也睡不着，想要一脚把她踹下去又觉得不妥，地上太冷桌上太油……他哪里睡得下去，思来想去，他只得抱着手臂侧过身子挪到床的另一侧，而阿离睡得四仰八叉全然没有一个“客人”的自觉性。
折腾了大半夜，晋旻好容易才进入梦乡，却是一整夜的噩梦，此时的梦境中，正是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他骑着战马带着自己的铁骑冲到无妄城下，却被城墙上丢下来的巨石砸倒在地，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巨石翻滚着把他死死压住，任凭晋旻怎么挣扎也不得脱身，最后满头大汗地惊醒了。
胸前果然被一个沉重的脑袋压着，自己的下巴正抵着阿离的头顶，两人以这样暧昧的姿势不知睡了多久。
晋旻又惊又气，阿离却睡得浑然不知，口水还打湿了好大一片衣服。她正梦到回家，睡在自己柔软舒服的闺房中，抱着大大的绣花枕头，好幸福。
晋旻红着脸无声地挣扎着，阿离却呢喃了一声，为了更舒服的睡姿，索性勾住了他的脖子不放手，一个翻身腿还搭了过来。
晋旻被砸得一声低呼，用力伸出手臂推开她的脑袋：“好重……你快起来！”
阿离痛得睁开了双眼，自己的脑袋以万分扭曲的姿势被晋旻推着，而自己的双手还死死搂着他的脖子……腿，该死的腿还搭在他的身上。
阿离猛地松开他，颤抖着嗓子：“你……你想干什么……”
晋旻哭笑不得，指指胸前的口水：“我！才想问你想干什么？！”
阿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赶紧起来！”晋旻丢给她一套华丽的衣裳，“知道那些歌姬舞姬怎么打扮的吧，照着那样涂脂抹粉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