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颜从舱中出来时，见着这一幕，惶恐不已，除了她，其余的姐妹都死了。
夜宴肩膀的伤，深可见骨。谷雨的后背，五条爪印，撕烂了衣衫，肉也被扒掉了一块，被他护着的红药，只受了些轻伤。
长乐的嘴角一直带着嘲讽的冷笑，只是对于老贾的平安，有些遗憾。他手中的鱼叉，始终没有挥出去。
渔网中，三只鲛人嘶吼着，扑腾着巨尾，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这特质的大网。
简单清理甲板后，老贾命人把残缺的尸体都抛入了海中，他带来的水手，只存活三人了。
废了好大的力气，众人才把三只鲛人分别用铁索捆在了粗大的桅杆上。
地平线，越来越亮了。
老贾拿出一盒铺着柔软丝绸的樟木盒子，摊在鲛人面前，伸出食指，戳了戳它吹弹可破的肌肤：“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我要鲛珠……”
鲛人轻蔑一笑，别开了脸，似乎不想看到老贾那张衰老又丑陋的面容。
老贾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从腰后掏出一把铁钳，在鲛人面前晃了晃，然后把钳子对准了尾巴上的鳞片，猛地一扯，伴随着鲛人疼痛的嘶嚎，一股淡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另外两只鲛人看着同伴受苦，冲着老贾愤怒地嘶鸣着，试图拍打巨尾，挣脱铁链，可是除了让身体更加难受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再说一遍，我要鲛珠……”老贾又拔下了一枚鳞片，鲛人猛地转过头来，怒瞪双眼，死死盯着老贾，嘴里的獠牙磨得咯咯响，却靠不近老贾的脖子。
夜宴和红药纷纷别开脸，有些不忍。谷雨皱着眉，心中一阵翻腾，是想要呕吐的那种恶心。从一具具鲛人尸体被毫不怜惜地抛入海中时，胃就已经开始翻腾了，心脏处，像被一根针扎了一样，疼出了一些不愿回味的往事。反倒是雪颜，靠着船舷，看得静静有味。
长乐摩挲着手中的鱼叉，看着安静的海面，已经看得到海水的颜色了。原来不是黑色，是蓝得太深太沉，所以看起来像一片墨汁。
他听得懂鲛人的愤怒和咆哮，那是无可奈何却又恨不得死去的痛苦……老贾……根本就不是人。
“一个时辰后，太阳就会出来了。你……你们……就会被晒成鱼干！鱼干是什么？懂吗？就是把你们的水分一点点晒干，活活……晒死！”老贾睚眦欲裂，整个人都癫狂了。他死死掐住那只鲛人的喉咙，咬牙切齿威胁。
鲛人的身下，鳞片已经被拔了一大片，可是它干涸的眼眶除了愤怒，什么也没有。
它看向另外两只鲛人，彼此对视着，低低嘶鸣了几声，长乐的表情突然变了，猛地站了起来。
“嘭——”被折磨的鲛人猛地往后一仰，后脑勺重重磕在硬邦邦的桅杆上，拼命撞击着，淡色的液体四射飞溅，溅了老贾一头一脸。
“它……它自尽了……”长乐张大嘴，难以想象，鲛人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来保全尊严，来免除那样漫长的痛苦折磨。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因为另一只鲛人也以用脑勺撞击着桅杆，带着嘲讽却又大义凌然的笑容，死在了这群人类面前。
老贾癫狂的表情凝住了，他千算万算，也算漏了……鲛人竟然会自尽！
鲛人……尽然自己用脑袋撞桅杆……撞破了脑袋……死了……
他脑海中迅速盘算出了这一大笔损失，完了……一切的心血都白费了……
他拽着头发，差点就要站不稳了，可是很快，他发现另一头鲛人还好好的，它一脸镇定，整张脸都撒发着圣洁的光芒。
太好了……还有一只活着……他迅速找了些柔软的布塞在鲛人脑后，以防这个畜生会想不开。
是的，鲛人在他眼中和海里那些被捕获的鱼没有什么区别，即使有，也不过是鲛人更难捕获，鲛人价值连城……他从来没有把鲛人这种妖物和人类对等在一起。
剩余这只鲛人平静地看着老贾，像一名智者，琥珀双眼仿佛能看到了老贾的灵魂深处去，它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带着残忍的美艳，让人心神荡漾。
老贾屏住呼吸，眼里闪烁着压抑的目光，忍不住伸出了干枯的左手，曲着食指，轻轻摩挲着鲛人那张绝美的脸庞。
“听说鲛人有预言的能力……”
鲛人无声地笑了，脱口而出不甚流利却十分清晰的话语：“我看着你，就可以看到你生命的尽头。还有你，你，和……你。”
它的目光扫过众人，又回到了老贾身上，压低嗓子在老贾耳边说了句什么，老贾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有些不自在地退了一步。
“你会死在一个你永远也想不到的人手中……”鲛人的发音有些奇怪，却依旧准确无误地表达了“命运”的意愿。
老贾勉强冷笑一声：“你休想骗我，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死在谁的手里都无所谓了。我要鲛珠——”他掐住鲛人的脖子，咬牙切齿道。
突然，老贾的手腕被人甩开了，谷雨走过来，对着老贾小声道：“你可以回避一下吗？我也想询问一些事情。”
“鲛珠，真的能让人死而复生吗？虽然我知道，人的生命，其实只有一次。可是还是抱着这样的妄想活着……”
鲛人有些怜悯地望着谷雨：“你知道人类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当你拥有了一些东西，还会不断渴求更多更多……你们永远也不会满足，永远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一切可以两全其美……结果，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红药还未开口，鲛人已经摇头：“你追寻的答案，其实就在这里。”
夜宴刚要走过去，青色的影子又用尖锐的声音嘲讽了起来：“你想要问什么？你还需要问什么？长生不老？貌美如花？你要什么都没有用……因为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夜宴看也未看它一眼，一扬手，把它挥散了。
鲛人突然大笑起来，冲着雪颜扬了扬下巴：“你还在等什么？她早就发现你是只妖兽了！他们早就开始怀疑你了！你以为他们留着你做什么，不就是为了多一个帮手猎鲛吗？现在我已经在这里了，他们差不多也要干掉你了——人类最擅长的干的事，就是过河拆桥啊！”
雪颜的身子一僵，脚，缓缓往后退了两步，夜宴的鞭子飒飒飞来，锁住了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