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是幽云国最热闹的节日,来来去去的热闹要折腾足足半月,白日里看不出所以然来,一到夜幕时分,大家都戴上奇异骇人的面具涌上街头,面具自然是一张张活灵活现的鬼脸。
午夜的街头,唱大戏的,耍杂耍的,卖小吃的……张灯结彩,鼓乐喧嚣,火光冲刷着黑暗,更显得诡异莫名。
此寓意为——驱鬼。
举目望去,一张张狰狞的鬼脸分不清男女老少,人头攒动,鬼影重重,更让人觉得置身于地狱之中。
热闹的鬼市中,一个杂耍的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白发老头嘻嘻笑着,戴了半张面具遮住双目,穿着一件轻薄的长袍,手里捏着几圈麻绳。旁边站了一顽劣小童,左蹦右跳,约莫六七岁的模样,小鼻子小眼睛,脸上被画得花里胡哨,看不真切模样。头上扎着三个小辫,摇晃间十分可笑。看二人长相,像是南诏国人,那里的男子多以杂耍行走江湖,比起女子来,地位很是卑微。
“今夜给大家表演老头儿九重葛我的看家本领——一线天!我要派我孙儿小七去那天宫探一探,顺道去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走一圈,给大家捎几个桃子下来吃吃,如何?!”
小七立刻做猢狲状,嘟嘴挠头,一副浑身痒痒的模样。
“怎么去?”有人起哄了!杂耍班子看得多了,不是真本事,大家也不愿意买账。这鬼市虽小,厉害人物倒是不少的!走夜路的人,没点看家本领,那好意思混鬼市啊。
“我手中的绳子啊!”九重葛又嘻嘻笑了,掂量了一会儿手中的麻绳,嘴里嘀哩咕噜似乎在念什么咒语,突然一声低喝,往夜空中一扔,那绳子竟然直溜溜窜入了云中,不知挂在了何处,越升越高,绳子的尾端逐渐离开了地面,停在了半空中。
大家终于有些吃惊了,纷纷张大嘴,伸直了脖子往高处看。
“孙儿!去罢——给我摘几枚桃儿下来!”九重葛拍拍小七的脑袋,手滑到肩膀处,顺势一拎,一股力量就把小七是送到了绳上。
小七亦嘻嘻笑着,完全不畏高的模样,四肢滴溜溜猴子一样越爬越高,偶尔还回过头来冲众人招手讨赏,大家纷纷把铜板丢进了地上的铜盆中,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今夜想必有雨,雾霭重重,看不到半点星光,乌压压的云在头顶上盘结着,翻滚着。小七在没入云端的时候,再次回头挥了挥小手,变嗖地一声窜了进去。
脖子都仰酸了,却依旧不见小七下来,众人开始嘀咕了。
九重葛也收起了那嘻嘻笑的脸,凝重了起来。
突然,一枚桃子从云中坠了下来,九重葛看也不看,一抬手就把它牢牢接住了,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又一枚桃子落了下来!第三枚!第四枚第五枚第六枚桃儿相继落下,九重葛又开始笑了,把桃子兜在胸前,冲着绳子上方喊道:“孙儿!桃子接住了!下来吧!”
叫了半晌,上头没有任何回应,只余轻飘飘的绳子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
九重葛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了,最后哭丧着脸冲着众人摊手:“我孙儿一定要是被天兵天将抓住了!天啊!这让我如何是好啊!”
话音刚落,云端里坠下来了一条血淋淋的胳膊,一条血淋淋的大腿,然后是一股脑倒下来的肠肠肚肚,混着散发着腥味的刺目的红,惊得众人倒退了好几步,最后落下来的,是一张画满了油彩的……孩童的脑袋,紧闭着的双眼和从脖子处劈开的伤口,早已没了声息。
“天啊——大家给点钱,让我这可怜的老头把我的孙儿葬了吧……”
铜盆里的钱越来越多了,九重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小七的残骸收入了一个箱中,手一伸,绳子滴溜溜从云端坠落,一圈圈毕恭毕敬地缩回了他的手掌中。
一炷香的表演功夫,人群中已经有人浑水摸鱼把众人的荷包摸了个透,那张带着痞笑的脸冲着九重葛做了个收工的手势,先离开了。刚走两步,就撞上了一个俏脸的姑娘,穿着一身男装,横眉怒眼:“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呢!流云,真是哪儿都有你啊!”
“过奖过奖!千手观音您也来凑这份热闹?”绰号妙手书生的流云轻挑浓眉,不吭不卑,“许久不见了,雁沙。”
雁沙梳着草原姑娘常见的发饰,五彩丝线夹杂着四股辫子把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编得服服帖帖,她一脸不耐烦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儿,冷笑:“是啊,你竟然还没死!”
“咱们可说过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怎么才两三载的功夫,你就忘得干干净净了。”流云边说边往客栈月牙湾走去,很显然那也是雁沙的的目的地。
“你死了就干干净净了,只是九重葛那老儿今天演什么一线天啊,搞得血肉模糊真不吉利。”雁沙一甩辫子,头发结结实实抽在流云俊脸上,痛得他敢怒不敢言。
他揉着脸,翻了个大白眼:“这你就是外行了。九重葛平时从不演这看家的把戏,只有每次觉得万分危险,才会玩这‘一线天’。”
雁沙停住了脚步:“此话怎讲。”
“南诏国人素来迷信,九重葛和小七这两个南诏人每次觉得有性命之忧时,才会演‘一线天’,南诏人把许多东西融入了看似平常的杂耍中,这‘一线天’本来就有祭天的意味。把孩童送入天际,以血肉之躯祭司神明,祈求万事大吉一帆风顺。”流云在转角处停住了脚步,“雁沙……我知道你压根不缺银子,没必要冒这险,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背对着雁沙,语气异常沉重。
雁沙盯着他的后脑勺,笑了:“我素爱冒险,你从来都是知道的。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死活来了。这与你有何干!我现在就是立刻死在了这里,你又能怎样。”
流云倒吸了一口凉气,闭着眼,低低道:“我会竭尽所能顾你周全!”
雁沙捏着拳头,冷冷回道:“不需要了。”
“雁沙……”他猛地回头,死死拽住她的手腕,“只要你离开,我安然归来后会把一切的一切都说与你听!”
“你以为我还稀罕?!”雁沙面若寒冰,从牙缝里崩出了两个字,“放——手!”
流云颓然松开,雁沙迅速淹没在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