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看来这个国家又要乱了。” 王子恒感叹地说道。
果然，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早在王家出发之前，从西北东三面而来的难民已经陆续地进城，建业已经接近了饱和，迫不得已之下，政府下令关闭城门。
“等等，等一等啊——”
“我们还没进去啊。”
“都城都不收留我们了，还能去哪儿啊——”
望着及天高的巍峨城门无情地缓缓关上，城外难民无助地哭喊着，建业大门的关闭等于给他们关上了生的大门，这群饥饿交加的人们，再也无望走向另一个城市了。
“陛下不是会救我们吗？”
“为什么他也要抛弃我们！”
“我们宁可讨饭，也比饿死城外的好啊——”
城外的人们沸腾了起来，他们扑向城门，用自己孱弱的身躯无望地敲打着，企望这座糜烂的城市能再度为自己打开大门，这一刻，王子恒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如死灰：
“再也没有什么英雄了吗？即便是轩辕悲风也已经老了——”
“他轩辕悲风死了也无我何干，我们是琅琊王氏，四大家族的后裔，岂能与流民一般死于荒野！”
夫人的话语一语点醒了梦中人，这让王子恒闪出了一丝希望，于是他快步走向城墙之下，朗声大呼道：
“开门，快开门！我是琅琊王子恒！王侍中的亲子侄，你们岂能这般怠慢与我！”
而此刻正在那高墙之上，士兵之中却有王氏的族人。
“王兄，那不是你的堂兄吗？”
“北境究竟是乱成什么样子？怎么连边境的贵族也落魄至此了？”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讲了起来，此时南华的周围早已是狼烟四起，频繁的战报往来于建业，大家不难从遍体鳞伤的探马上看出了边疆的告急，加之那蜂拥而来的流民，即便是此时安全的建业也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然而此时春日的华阴宫内花团锦簇、欣欣向荣，即便是华阴宫外的阖闾门坊，也还是一副繁花似锦，奢侈糜烂的景象，贵族们鲜衣美食，极爱繁华，即便是城外尸骨粼粼，而这些枉称名士的贵族阶层却在坊内醉生梦死，美婢娈童环绕。就像是这厢王氏的长流公子照例开立的宴席，集会之人多达数十众，他们皆是皇亲贵胄、名流公子，只因长流公子素来豪爽，每每宴请必以五石散送之，而此药价格不菲，加之传言可以延年益寿，故而即便现在已经并不风靡，名流们却纷纷服用以示身份。
“长流兄，你看看你身边那个执壶的少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竟是有这般俊俏动人，让人看着着实喜欢。”陶槛已先行服用了散剂，行散之后心情亢奋，浑身燥热，此时见主人家娈童风流，便开始口出狂言起来。
“陶兄过溢了，这小童乃北境流民，前日在街市行乞，见他我见犹怜，便有心收了回来。”王长流见有人夸及家奴，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说道，“这无非是个乡野的粗人，无甚规矩，兄弟喜欢便拿去便是。”
“哪里哪里，陶槛我怎能夺主人心头之好，真是惭愧惭愧啊。”
“陶兄说哪里话，这小童可不及陛下宫中所供养之人，更不及房山公的万分之一。” 王长流抿了口酒，颇有些遗憾地看着身边的小童，“只可惜房山公毕竟是上了年纪之人，即使再美也是风华已过。”
一讲起美男，本就心情狂热的人们渐渐地激动了起来，于是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
“陶兄可知慕容的李烟白？”
“知道知道，那烟白可不光只是俊美，若是有幸听他侃侃而谈，那真是令人叹息绝倒，尽显风流啊。”
王长流听罢咽了咽口水，“若是有幸一见，即便如市井中人一般趋之若鹜，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这本是一群不谙世事的闲人，由于祖上的荣耀，他们几乎不用努力就能获得闲职，得百姓供养，故而百年下来，他们每日只懂得纵情山水，吃喝玩乐。自然今日王长流会客，定不会这般只拿出个五石散待客，见大家兴致高涨，主人家便拍手示意拿出的火盆器具，只见一行行华服美婢芊芊玉手端着血红的肉食，缓缓地走到了殿堂正中的大鼎之前。
“呀，这器皿可真是有趣！”宾客见那大鼎圆腹三足，鼎口有两耳，明显是春秋时期的老物件，不由得连声夸道。
“此次宴客，在下用得可不只是这老物件，就算是烹煮之物，也是颇为讲究的。”不仅是放浪形骸，追求自由，在当时的上层社会，好娈童、好美食美器、好骏马花鸟，也是众人所争相追逐之物，故而每年宴请，王长流总是会搞出些新鲜的花样来。
“可是什么？”众人不禁好奇了起来。
“牛肉——”王长流神秘兮兮地说道。
“私宰耕牛可是要判刑的啊。”此时有人好心提醒道，要知道在汉人的社会里，各朝都有法律明文规定保护耕牛的，私自宰杀牛是重罪，在秦汉时有法律规定；盗牛、屠牛者斩、食牛者罚；而南华亦然。
“什么刑罚，什么私宰！”讲到了这里，王长流更加得意了起来，“你们也不瞧瞧那城外，耕种的百姓能有几人？那田地荒芜，若我不将那些耕牛归集，他们可是要饿死荒野或者为流民所食，那岂不可惜了。”
“是啊，胡人入侵，即使是农田，也都荒芜了——”
“是啊，据说连王子恒都沦为流民了。”说起这事，大家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借此撩开了话题，甚至有些人开始借此嬉闹了起来，大家兴致正起，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高喝：
“怎么，大家还都觉得可笑吗？”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而去，但见门外赫然战立的竟是职小卑微的守城王财，他是王氏的宗亲，因为家穷这才前来投靠，只是王子恒祖上受了王财家的恩惠，这才不得已收留。
此时王财路径此处，见里间乌烟瘴气，不禁想起了城外大批的流民竟要活活饿死，而这里却在诗情画意，煮酒烹牛，极尽奢华，心中气急，终于忍受不住，闯进骂道，“现下是什么时候了，大家还在喝酒吃牛？慕容已经出兵，而位居东北的仇池早已打到了长江边，而木兰更是掳去了大片土地，如今建业都已做了守城御敌的部署，你们还有心在这里调笑？”
“这么说，建业也要完了！”
“那还不得赶快逃啊！”
“能逃哪里？再往南去，可还有这般繁华的城市？”
“去蜀地把，那儿安全！”
宾客们喧闹了起来，早就听说南华边境乱了，今日听王财一说，大家更是焦急了起来，宾客之中，也是有些有识之士，只是这些逍遥贵族再也没有披挂上阵的气力，最终只能拖着好空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国破家亡。
“哎，着急什么？与其奔波流离，我宁可醉酒迷金直到死亡，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啊！”
喧闹的人群之中，还在把酒吟诗的长流公子此时显得更加淡然，如今皇亲们争权夺利，，冤杀定罪更是常有之事，明天的生死都是未知数，这种不问世事的情绪在贵族阶层弥漫得最为透彻，甚至在场的不少人都有此想法，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这才逍遥自在。
哎，这就是南华，该死的南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