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和窗户,都是古代的木头框架纸窗户,斑驳的光影从外头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投射下来一个个小豆腐块一样的痕迹。
刚一推开门,一股子绝对不是临时喷上去的香薰味道就扑面而来,这种味道十分的醇厚而悠长,这种香味在浅草寺的大殿,还有一些明川大山内有历史的寺庙里都能够嗅到,那就是香长年累月地熏着而自然而然形成的香味。
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下面,放着几个蒲团,蒲团也十分的老旧了,一看就知道是经常有人坐着的。
这个时候,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站在门口看着两人。
老人看着他们的时候,叶静川也在打量着老人。
这个老人,身穿着一身极其简朴和陈旧的衣服,一身青灰色洗得发白的长袍,没有花纹也没有别的装饰,长长的头发就这么随意地绑起来,而那双手上,挂着一串念珠。
不过这个老人的身材十分高大和魁梧,一米七十多将近一米八的身高一点都没有伛偻,给人一种他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壮汉的感觉,这个老人的骨架也十分的粗大,不过跟他看起来有些粗犷的外形不同,老人的眉眼中满是温和,那是一种历经了无数沧桑和风雨之后,看穿了红尘才有的温和。
仿佛你在他的面前,做任何事情都是不失礼的,他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了颜色,就是那么温和地站在那里。
高手,绝对的高手。
叶静川心中警兆大生。
不过,这个高手却并不是普通意义上拳脚功夫的高手,而是那双眼睛,那种气质。
叶静川可以肯定,这个老人绝对是一个凡夫俗子,毕竟这个世界随便动不动在深山老林里跑出一个老头子就是类似扫地僧那样的超级大BOSS这样的事情太少了。而叶静川之所以感觉这个老人是个绝对的高手,就是因为这个老人的心境。
古人说,风动还是心动。
事实上,放在武学上,说风动的,就是叶静川这种拳脚上的高手,而说心动的,则是一种心境上的绝对强者。
叶静川曾经就听说过,在武修分两门,一种是叶静川这种普通意义上的,还有一种,则是追求对精神的修炼,曾经少林寺的七十二绝学,有大半都是心境上的武学,但是到现在却没有多少传人,甚至连大名鼎鼎的七十二绝学都绝种了大半。
但是现在,叶静川竟然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在心境修为上能够完全压制得他没有还手之力的人!
“晚辈见过前辈。”叶静川恭恭敬敬地对老人行礼说。
旁边的和歌野望不是行内人,所以对叶静川突如其来的行礼感觉有些奇怪,不过他全当是叶静川对这个神秘老人的礼貌和尊重,并未想其他。
那老人笑着看着叶静川,端详良久,他并未说话,而没有得到他的应答,叶静川也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变化。
渐渐地,连和歌野望也感觉到叶静川的“礼貌”有些不同于寻常了。
正要说话,老人却开口了,他说:“我与你有缘,但还且你等我片刻。”
叶静川点点头,收起了礼站在一旁,一点都不感觉奇怪。
那老人对和歌野望说:“这位先生,你身上好重的戾气。”
这句话,却让因为老人和叶静川的对话而满头雾水的和歌野望无比的错愕。
戾气?和歌野望笑了,想到老人和叶静川所说的那句我与你有缘,不知怎么的觉得这老人像是神棍的成分比像是一个世外高人更多一些。
于是他的语气也显得不那么客气,说:“前辈说笑了,我哪里来的戾气。”
老人呵呵笑了笑,老迈的笑声听起来很有一种沧桑感,他指了指地上的蒲团,说:“可否一坐?”
“坐就坐,有何难?”和歌野望不屑地说,走到蒲团上,径直盘腿坐了下来。
事实上日本人传统就有盘坐的习惯,或者盘腿或者屈膝跪坐,这样坐在蒲团上,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老人也挑了一个蒲团,坐下来。、
叶静川站在旁边。
老人也不叫他坐,他也不坐下。
和歌野望傻乎乎的不懂,但是他可是很清楚,这个蒲团,不是那么好坐的。
老人坐下来,便开口说:“先生可否知道,何为禅?”
和歌野望越来越觉得这个老人是个神棍了,不过这些听起来很玄妙的东西,他一点都不陌生,和歌野望脸色不变,淡淡地回答:“行亦禅,坐亦禅,不动般若皆是禅。”
老人笑着点点头,说:“很妙的回答,但先生你还是未曾告诉我何为禅?”
和歌野望挑起眉头,觉得这个忽然出现的神棍有些莫名其妙了,他皱眉说:“晚辈不懂前辈的意思。”
老人扭头看向叶静川,问:“你可否知道何为禅?”
“何为禅,何便是禅,这便是禅。”叶静川的回答,远比和歌野望更空,更玄妙。
老人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他摇摇头,说:“都不是。”
“还请前辈指点迷津。”叶静川恭恭敬敬地说。
“说是禅,不说亦是禅。说的禅,是苦口婆心,是普渡众生,便是说口禅,是大乘佛。不说禅,便是修自我佛,寻求万般自在,以己渡己,是闭口禅,便是小乘佛。其实禅,何为禅,世上根本无禅。”老人摇摇头,说。
叶静川皱起眉头,喃喃地重复老人的话……说是禅,不说亦是禅。说的禅,是苦口婆心,是普渡众生,便是说口禅,是大乘佛。不说禅,便是修自我佛,寻求万般自在,以己渡己,是闭口禅,便是小乘佛。其实禅,何为禅,世上根本无禅……
世上根本无禅……叶静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次对老人一揖到底,说:“世上根本无禅,仅仅是这句话,便不枉此行。”
和歌野望却是糊涂了,他豁然站了起来,说:“许先生,我看这个老神棍根本就是想着法子骗人的,什么禅不禅的,还以为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真的是世外高人了吗?哼!”
面对和歌野望近乎无礼的话,老人却一点变化都没有,更没有生气,他那双温和的眼睛看着和歌野望,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和那尊泥菩萨极其想象的笑意,并未说话。
反倒是叶静川开口了,他叹了一口气,指着和歌野望身后的蒲团,说:“你看,这蒲团,确实不是那么好坐的。”
和歌野望如遭雷击,转头去看着蒲团,这才发现,这老神棍一开始说的自己满身戾气不是信口开河,这坐在蒲团上才几分钟,自己就跳了起来?
“哼,我没有心情跟你继续在这里装神弄鬼!”和歌野望说完便打开门拂袖而去了。
等门关上,房间里就剩下了叶静川和老人。
叶静川恭恭敬敬地对老人说:“前辈……”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说你我有缘?”老人并未因为和歌野望的离去而有任何波动,声音还是那般的沧桑和醇和,他说。
叶静川点点头。
“你是中国人,我也是。”老人说。
叶静川错愕地看着老人,问:“既然是中国人,怎么会在浅草寺出家?”
“出家?”老人摇摇头,笑着说:“我并非出家,只是觉得自己心还不平,要出家便要剪断烦恼丝,剪断红尘牵挂,我却做不到。”
叶静川看着老人身后长长的银色长发,默然无语。
“你我身上,都有着故事。”老人指了指身边之前和歌野望的蒲团,说:“你来坐下吧。”
叶静川点点头,走到蒲团上坐下来。
等叶静川盘腿坐下,老人淡淡地说:“你师父,怎么样了?”
这句话,听得叶静川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跳起来的他死死地盯着老人,气氛冰冷得空气都要凝固起来。
师父,师父!!
这两个字眼,多久没有出现在叶静川的记忆里了?
一直以来,叶静川都刻意地避免看见这两个字,以免引来记忆中那个人,那段岁月时光,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情和这个人,永远地都沉寂了下去,就在叶静川以为自己会彻底忘记的时候,却猛然出现了一个人,问他师父怎么样了!!
气氛依然在持续地紧张。
老人却依然坐在蒲团上,没有继续开口说话,不追问,也不解释。
良久,叶静川松懈了下来。
随着他的松懈,空气里的气氛也随之一松。
叶静川苦笑看着地上的蒲团,说:“这个蒲团,还真的不好坐。”
“再坐。”老人指了指蒲团,说。
叶静川依言再次坐下来。
“还请前辈为我解惑。”叶静川深吸一口气,说。
“解惑?我昏昏聩聩白活了两个甲子,还不敢说自己就活明白了哪里有资格为人解惑?”老人忽然大笑道。
而叶静川却在那苍老的笑声中被老人的话惊呆了。
“两个甲子?!”叶静川难以置信地看着老人。
古人一个甲子便是六十年,两个甲子,不就是一百二十年!?
眼前这个最多看起来也就七十多岁的老人,竟然有一百二十岁了!?
这叫人怎么敢轻易相信?
“一百二十有三了,连你师父,都是要叫我一声师兄。”老人笑声停歇下来,说。
叶静川闻言,毫不犹豫转身跪拜下来,一个头磕到底,凝声说:“徒弟叶静川,见过师伯。”
“虽然你藏的很深,但是身上属于我同宗同门的气息却是怎么隐藏都隐藏不了的,所以我才能察觉到你,原本我并不打算出来,也不打算认你,但是终究有些事情要去解决。”老人的言语中夹带着无数的秘密和沧桑,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叹息,他淡淡地说。
“师父……他死了。”叶静川跪在地上,颤抖地说。
老人闻言,身躯一震,喃喃地说:“死了。”
“死了。”叶静川又说:“不过,却是安然而去的,他说自己是寿终正寝,大限到了。”
“他怎么吩咐你的。”老人看着叶静川,伸出一双大手抚摸在叶静川的脑袋上,忽然呵呵笑了,说:“其实你师父捡到你的时候,我本打算把你送去政府的福利院的,但还是你师父动了恻隐之心,见小小的你在襁褓里不哭不闹,见到我师兄弟两人便笑的样子,便说留你下来,你师父长相天生丑陋,因而生性冷血不近人情,却唯独小小的你对他笑,那般纯真的模样让从来不苟言笑的他都不忍把你丢下,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