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十字学院。
大平原。
校长办公楼。
三名黄衣道人跪在了校长的面前。
在三人的身前，是在躺椅上的校长，还有一左一右站着的周邰和程子武。
在三人的身后，是一名盲眼少年，手拿着一根黑铁棍，笔挺地站着。
“请先生登仙！”
鹿先生大声唱喏道，然后磕了一个响头。
“请先生登仙！”
“请先生登仙！”
另外两人也以头抢地，大声唱喏。
“请师公登仙！”
站在办公楼外的一群黄衣道人，也跪了下去。
“请师祖登仙！”
更远处，一群人跪了下去。
“登仙……”
校长听着那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苍老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天上是没有神仙的……”
鹿先生眉头微皱，没有听懂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再次说道：“请先生登仙！”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算是最后的通牒了。
盲眼少年会意，提起黑铁棍朝校长走去，但走了两步便不动了，横起黑铁棍警惕着。
鹿先生也发现面前有一阵细微的动静，抬起头来，只见那垂垂将死的校长大人，居然拄着铁杵站了起来！
鹿先生悲从中来，老泪纵横，再次磕头道：“先生大限以至，还望顺应天意。”
校长，明明是快要死的人了，刚刚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此时却能站了起来，这已经是回光返照的状态了。
“起来。”
校长看着跪在地上的，自己的三个学生，说道：“后退。”
三人面面相觑，想着这是自己先生最后一个命令了，也都完全照做，再次磕头，然后起身，站到了盲眼少年的身后。
校长看着这三人，还有那盲眼少年，叹了一口气，像是晨雾里的钟声一般，神秘，难以捉摸，却让人心神震撼。
这声叹息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感情，虽然不能一一读取，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浓浓的失望。
“我本以为，来的人不会是你们兄弟三人。”
校长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澈了许多，说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可以理解，无法接受。”
鹿先生大惊失色，当校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校长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究竟是如何他也不是很清楚，但此时的校长却让他冥冥中觉得，当年那个发如青丝的先生又回来了。
“皇帝，不一定是坏事，为什么非要往坏的方面去想。”
校长说话也流畅了起来，说道：“为什么当年那个独裁者凯撒死后，那么多人会为他报仇，人心所向，不可阻挡，你们自以为对的事情，想没想过违背了多少人的意愿？多少人被你们所代表了？”
“先生，现在与凯撒之死不一样了。”鹿先生鼓起勇气反驳道：“先生，您说人心所向，现在有几百个家族的人，协助老狼王包围了学校，他们也是您口中的人民，他们难道还代表不了人心吗？”
校长说道：“妖怪世界，有多少家族？几百个便能代表了人心？那其它的人呢？”
“其它的很多家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鹿先生争辩道：“如果他们知道的话，只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我们这一方。”
校长摇头道：“我说的不是他们。”
“我知道，您是想说那些站在伯爵先生一方的人。”鹿先生说道：“万亿人民，总有愚者；历史的车轮面前，总会有螳臂当车之徒。”
“历史的车轮是不会自己动的。”校长闷咳一声道：“那车轮是你们推动的，你们只是以历史的车轮为武器，来碾碎那些与自己意见不一的人而已。”
“那也是多数人的选择！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将那车轮推动的！”
鹿先生有些激动道：“多数人的暴政，永远比少数人的独裁更先进！至少我们的人民都是平等的！而独裁注定了会有特权阶级的存在！您将妖怪划分等级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建立阶级的统治吗？”
“我本以为……这件事情你们都能理解我的，却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这么认为的。”
校长看上去有些疲倦，问道：“鹿儿，在银十字学院没有出现之前，妖怪世界是怎样的？”
鹿先生一滞，说道：“蛮荒之地。”
“是啊，蛮荒之地。”
校长叹了口气道：“那时的妖怪世界野蛮之极，无时无刻都有妖怪同族相残、部落攻伐，几乎是原始人的社会，正是为了改变这些，我才建立了银十字学院。”
“鹿儿，你从学校毕业后，可曾有哪个C级或者D级的妖怪攻击你吗？”
“当然没有。”
莫说C级，连A级见了自己，都是退避三舍。
鹿先生问道：“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等级的建立，就是为了止住杀伐。”
校长说道：“还没有等级制度的时候，妖怪之间只有强者这个概念，而究竟有多强，没人知道，于是便会有很多自命不凡的人去挑战。”
“说是挑战，经常都是以一方的死亡而告终。”
“然后获胜的那个人，会被人认为更强大，然后名声更响，然后吸引更多的人去挑战他。”
“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轮回。”
“太嗜血了，太野蛮了。”
“等级制度的建立，就是解决这野蛮的第一步，就像你刚刚说的，没有哪个低级的妖怪会来挑战你，因为这个等级已经被验证无数次了，S级的妖怪，是难以触及的高峰。”
“如果放在以前的话，你至少要杀成百上千名妖怪，才能得到今天这个地位；而现在的话，你只需要一个S级妖怪的头衔便行了。”
“鹿儿，你告诉我，这是文明的进步，还是退步？”
不光是鹿先生，除了盲眼少年外，其它所有人听了校长这一席话，都如醍醐灌顶。
鹿先生更是如梦初醒，额头上冷汗津津，说道：“先生……”
校长知道他已经说不出什么东西了，继续说道：“鹿儿，你以为你真的是站在历史车轮的那一边吗？”
“或许你是有自己的理想的，元老院，是一个很好的构想，但是你觉得其他的人，跟着你们起事的几百个家族都是这么想的吗？”
“不，他们不是，他们只是不愿意就这样交出权利，他们的家族，就像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他们不愿意将等级划分的权力交到清儿的手上。”
“他们只是想在这次的起事中分一杯羹，在将来利益划分时，得到更大的一份大饼。”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元老院真的建立起来，其幕后会有多少明争暗斗？妖怪世界将付出多少的代价，才能重新稳定下来？”
“我们还经得起这样的消耗吗？”
“经不起了。”
“即使真的按照你的设想建立制度，最后诞生的，只不过是一个像神圣罗马帝国一样，松散的联盟而已，甚至连联盟都算不上。”
“妖怪世界现在人心未聚，民智未开，最需要的不是元老院，而是一个皇帝。”
“等到那些家族都交出权利，归于统一之后，方才轮得到你所说的元老院，或是议会制度的建立。”
鹿先生怔怔地，校长的话已经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他的内心已经产生了动摇，但还是咬牙道：“那白清……那皇帝，到那时候已经集大权于一身，他还能放得下来？还会把自己的权力让出去？”
校长闻言笑了，像是看穿了一切，说道：“鹿儿，到那时候，皇帝便是挡在历史车轮前的人，自然有人会推动车轮，从他身上碾过去。”
“但是……鹿儿，现在不是推动车轮的时候，而你们，更不是推动车轮的人，换句话说……现在真正挡在历史车轮面前的人，其实是你们……”
“不……不……”校长的三名学生，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一直以妖怪世界的先行者，以文明进步的推动者自居的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自己是挡在历史车轮前的人？
自己才是螳臂当车之徒？
不，不，不是的。
三人都在尽力地说服着自己，可依旧无法阻止那份在心底蔓延的恐惧。
“不……不……”
三人还在否定着。
校长却拄着铁杵，一步步朝他们靠近。
“不！不！”三人拉着盲眼少年的衣襟，绝望地大叫着：“穆先生！穆先生！穆先生救我！”
校长走到了盲眼少年的面前，看着他，说道：“你也是个可怜人。”
此时鹿先生看到了，这个毫无感情的盲眼少年，在面对校长的时候，鬓角居然流出了一滴冷汗。
鹿先生看着校长，校长佝偻多年的腰已经完全直了起来，手中的铁杵也离开了地面，被紧握在了手中。
“您没病？！先生您有没病？！”
鹿先生叫着，眼中浊泪点点，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害怕。
“不，我确实病了。”
校长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盲眼少年，说道：“只是我再如何病，也能收拾了你们。”
盲眼少年嘴角一动，迅速举起了黑铁棍。
就在下一刻，校长也举起了手中的铁杵，朝着盲眼少年狠狠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