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钧的眸子恍惚了一下:“你……”
差点儿张口说出要看看琳琅公主脖子上的吊坠的话语,只是话语方方出口,他便反应了过来,将口中剩下的话语咽了回去。
“来人,送琳琅公主出去。”
盛宴钧挥了挥手,将视线从琳琅公主的胸口处移开,一个坠子罢了,真的想要的话,回头有的是机会得到。
至于琳琅公主本人,盛宴钧没有丝毫兴趣。
一个被宠坏了的,满心异想天开的异国公主。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对于琳琅公主先前的过火言语,盛宴钧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联姻之事,本就是贺旭国主动求的,中原来说,却是可有可无。
这一点,除了琳琅公主本人之外,在场的人无不清楚。
琳琅公主不愿意被带下去,还在嚷嚷着自己对盛宴钧的爱慕热切,诉说着满心情怀。
却没有看到,周围的人,包括本国的使者在内,看着她的眼神都不怎么善意,大多数还有些鄙夷不喜。
在贺旭国,女子当众对男子表白,那是大胆热切,是勇敢,是受到大多数人赞赏的,可是在中原,琳琅公主的言行,则是不知羞耻,放荡太过。
先前劝说皇帝接受琳琅公主,接受联姻的几位最积极的老臣,一个个掩面。
“皇帝陛下,公主年少无知,婚姻嫁娶之事哪里能够由公主一言以定之,陛下先前的主意就很好,过几日宴会上,想来定然是人才济济,风流洒脱之人辈出,公主能够从中择一佳婿,也是一桩佳话。”
贺旭国的使者满面堆着笑意。
直到被人从大殿中引出去,面上的笑意才完全消失,变成紧绷着的厉色。
“去问清楚,公主是怎么回事儿!”
他对着身边的侍从,再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而宫中,周全正从一个侍卫手中接过桃花坠子,送到盛宴钧面前:“主子,这是从那位琳琅公主身上寻摸来的,她现在应该还没有发现东西丢了。”
盛宴钧一个眼神,周全便知道他什么意思,琳琅和侍卫纠缠的时候,脖子上的坠子不知不觉的便到了旁人的手中。
盛宴钧看着周全递到自己眼前的东西,一时没有去接:“你认识那位琳琅公主?”
他突然询问了这么一句。
周全一愣,手微微颤了下,手中的坠子跟着动了下,苦笑了声:“主子,老奴也不敢瞒着你,非是老奴认识那位琳琅公主,而是琳琅公主的容貌与故人相似。”
盛宴钧既然问出了口,周全便不会隐瞒,正要继续说。
盛宴钧截住了周全的话头:“是和那青青姑娘相似吧,相似几分?”
盛宴钧若是想要注意什么事情的时候,从来都是超出常人的敏锐。
“五六分相似,剩下的几分不像的,比起青姑娘,琳琅公主更精致一些。”
周全偷眼瞅了盛宴钧一下,迟疑了下:“陛下,宫中还有青姑娘的画像,若是陛下想看的话,老奴这就取来。”
琳琅公主这么一出,就算他不主动提起,盛宴钧也很有可能自己去看。
盛宴钧和夏青青成亲时候的那间屋子,一直都维持着原样,里面的摆设从来不曾变过,盛宴钧曾经因为想念夏青青而为她做的许多副画像,更是收的好好的。
这些东西,那个地方,除非盛宴钧自己说处理了,否则的话,不会有任何人敢动分毫。
那是盛宴钧最珍重的所在。
高全此刻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认命的苦涩感觉。
人算不如天算,躲躲闪闪了这么久,哪里想的到,一个异国而来的琳琅公主,却和夏青青的容貌相似了个五六分。
“朕真的那么像是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王?且还是同一个女子身上,栽倒两次的蠢物?”
盛宴钧这么一句突然的问话,让高全下意识的跪倒:“陛下是老奴见过的最圣明的天子,这么多年陛下励精图治,文治武功无一逊色,天下仓廪足而民富,周边国家纷纷俯首,民间百
姓谁不赞陛下圣明。”
“谁不言盛世江山万万年。”
“成了成了,这些子话朕每日里听的耳根子都起茧子了,若不是朕深知自己,知晓还有许多事情朕做的还不够,恐怕心早就飞到天上去了。”
盛宴钧皱了皱眉,对高全那发自内心的吹捧有些无奈。
好话谁都爱听,但是千篇一律的好话,过分吹捧夸张的好话,他是真没有听习惯。
“去查查那琳琅公主怎么回事儿,看看是不是真有那般巧合,异国和亲公主恰和朕曾经宠爱过的女子相似。”
盛宴钧吩咐了高全一声,高全躬身应是,还没有退出屋子,盛宴钧又追了一句:“这桃花坠子,查一下是她从何处所得。”
这么一句话出口,盛宴钧先是一愣。
那桃花坠子就仿佛是一直收在怀中的簪子一般,莫名其妙的让他介意。
只是看一眼,就能够影响他。
这样的东西……
盛宴钧抿了抿唇,在高全退出去之后,眼睛盯着桌案上的桃花坠子,手指慢慢伸出,就要碰到坠子上的桃花瓣了,却在快要碰触到的一瞬间,咻的一下缩回了手,仿佛触碰了火焰被灼伤了一般。
“来人,将这坠子收起来。”
盛宴钧吩咐了一声,看着内侍过来小心的将桃花坠子收起来,看着对方转身离开,始终没有出声。
影响他的东西有一支桃花簪子就够难处置的了,再加上一样,盛宴钧不知道自己要被影响到什么程度。
他有感觉,那桃花坠子碰触了的话,就再也脱不开手了。
那样莫名的亲近感,冲动的想要碰触的感觉,还有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酸涩,这些种种,对盛宴钧而言,称得上是可怕二字了。
他是君王,他不只是一个人。
昨夜那让他心神恍惚,沉迷其间的桃源梦,应该结束了。
三年来高全等身边人的害怕担忧,也早就应该结束了。
盛宴钧起身,走向寝殿外,一池静水荡漾着柔柔的波光,天空中金色的阳光点点洒落,仿佛是点点金子点缀一般,波光淋漓的好看。
他从怀中掏出碧玉簪子,手指重重的摩挲着上面的每一分细节,摩挲着那碧玉簪子上因为被长久抚摸细细养护而格外圆润平滑的桃花瓣,指尖劲气默默倾吐。
桃花簪子静静的躺在掌心,寸寸断裂,形不成形,手掌有些颤抖的握紧,那一截截断裂的碧玉化为了碧色的碎屑,手扬起,仿佛是下了一场碧色的轻雨一般,碧色的粉末纷纷扬扬的洒落在平静的水池之中。
那本就泛着金色光芒的水色之中,多了点点碧色,宛若梦幻的色彩,耀花了人的眼睛。
盛宴钧眨了眨眼睛,努力眨去眼底的酸涩难受,再张开,已经是一片冷凝。
“无论何事何物何人,朕都不容许自己受到影响。”
喃喃丢下了这句话,盛宴钧的手轻轻背负在身后,向着相反方向离去。
隐隐的,却能够看到,那背负在身后握紧拳头的手指尖,在隐隐的颤抖。
就是这只手,彻底的毁了碧玉簪子,再也不能够复原的,彻底摧毁。
碧水之间一点金色的光跳跃着,追上了男人的脚步,附着在了那一只隐隐颤抖的手上。
盛宴钧觉得冰冷到血液都要僵硬的手指,突然间便感觉到了一点点儿的温暖。
仿佛有谁握住了他冰冷的手,给予了他那么一点儿温暖一般。
——
盛宴钧又做梦了,他以为自己今夜会无法安眠,毕竟为了不再受那些莫名其妙情绪影响,他是将碧玉桃花簪子彻底毁掉的。
无法安眠,又哪里会做梦呢?
可是事实是,盛宴钧不知不觉的睡下了,然后做了梦。
梦中还是那一片山谷,幽静旷远,一株株桃花树栽种在山谷之间,风拂过,满树桃花竞相洒落。
红的,白的,粉的,浅红,殷红,淡红色,争奇斗艳一般,下起了一场最是瑰丽不过的桃花雨。
比起昨夜梦中所见,还要美丽灵动。
可是此刻的盛宴钧,却再也不愿意沉迷其中,这般美丽动人的景色,之于他,却比任何刀光剑影还要可怕。
盛宴钧转身便走。
任凭一片片桃花落在自己发间,肩膀,衣摆,靴前,仿佛在不断挽留,他也始终不曾慢下脚步,始终都坚持着向相反的没有那满树桃花的方向走。
不是逃避,而是再也不愿意被自己的潜意识控制。
盛宴钧此刻从未曾有过的清醒。
眼看着盛宴钧就要走到拐角处了,手腕突然一紧,像是被谁抓住一般。
盛宴钧下意识的便挥手攻击,这个一直引他沉迷的幕后之人,终于要动手了吗?
那一刻,盛宴钧心中的想法只有这一个,全心的戒备冷凝。
他的手掌轻而易举的划过身后不知道何时跟上的影子,那影子一阵激荡,变得有些模糊。
盛宴钧第二掌眼看着便要再次挥落。
然后,在看清楚那即便模糊了许多却始终不曾消散的身影之时,那一掌顿在半空,一时间居然无法挥落。
面前的影子与白日见到的琳琅公主有五六分相似,面前女子的一双眸子仿佛莹润着万千星辰一般,让他在对上对方视线的一刻,心脏开始不受自己控制的跳动。
“你是……”青青二字还没有出口,一阵风拂过,那女子的幻影化为了千千万万片桃花瓣,在盛宴钧的眼前散落。
“不要!”
盛宴钧下意识的伸出了手喊了一声,却只抓住了一片桃花瓣。
一点温暖从掌心沁入心脏。
盛宴钧猛的惊醒,他望着自己掌心一瓣桃花,眼底渐渐的泛上了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