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钧半夜醒过来便再也睡不着了,梦中的画面全然不曾记得,可是那种仿佛牵连着灵魂都跟着难受的感觉,却始终不曾消减。
心悸的厉害,仿佛发生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般。
盛宴钧从床榻上起身,随意的披上衣服,没有叫任何人跟随,从寝宫中离开。
寝宫外的夜风愈发的寒凉,盛宴钧感受着这阵阵刺骨的冷,却没有运用内力护体。
他此刻需要一些寒冷来让自己清醒。
漫无目的的走着,走了许久,盛宴钧终于停在了太液池边。
望着夜间那一顷碧波,眼眸中的情绪慢慢的翻涌着。
水面上没有一条小舟,他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艘在水面上随波逐流的轻舟。
他手中拿着浆,随意的划动着水面,波纹阵阵,耳边是少女的说笑声。
她喜欢吃好吃的,喜欢听他吹箫,喜欢听曲,喜欢喝桃花酒,喜欢能够换银子的珠宝首饰,喜欢和他分享开心的事情,喜欢在高兴的时候拉住他的手,喜欢爬树爬墙,不喜欢读书,不会说谎,一说谎就脸红。
会欢欢喜喜的叫他九哥,会给他找果子,会为他挡箭,那么娇小的身子,会想要保护他……
盛宴钧猛的按住了头,面上全是纠结。
他此刻脑子中的记忆翻涌,全然开始混乱。
明明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所有的事情都应该记得,可是方才脑子中却好像突然多出了一段记忆般。
盛宴钧的牙关紧咬,突然翻涌的记忆让他的身体无法承受,更加承受不住的,是心脏。
明明那么多情绪在翻涌,心脏却还是强行冷却着,不将这乍然而起的一片记忆感情全然泯灭便不罢休。
不能够忘记,不能够混淆,青青,青青……
她在等他。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一直远远跟着盛宴钧的隐卫在盛宴钧的身子摔倒之前冲了出来,将他扶住。
此刻近前一看,隐卫大吃一惊,盛宴钧面上全是冷汗,脸颊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牙关紧咬,甚至咬出了鲜血,顺着唇角溢出,流淌到脖颈间。
男人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看着就像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不敢耽搁,隐卫将盛宴钧往身后一背,便要将人送回乾清殿找太医诊治。
隐卫的身形很快,背着盛宴钧在各处小道上飞奔,宛若夜空间掠过的一只黑枭一般迅速隐蔽。
眼看着就要到乾清殿了,隐卫甚至都看到乾清殿的一角建筑了,一直没有出声,好像被突然而来的疼痛折磨的没有说话的盛宴钧出了声:“放朕下来。”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沙哑。
可是隐卫却是一下子便听清了,对于皇帝的命令,他习惯性的顿住了身子,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让隐七来见朕。”
盛宴钧一字一顿,他的身形还有些不稳,额头上冷汗出的更多了,可是他的眼睛却很亮,亮的怕人。
“陛下,您现在一个人……”
虽然隐卫都要听从盛宴钧的命令,可是在他的安全问题上,这些人却不是一成不变的听命。
“这里是皇宫,不是龙潭虎穴,朕要马上见到隐七。”
盛宴钧的头针扎一般的疼,心脏则是快要冰冻住一般的凉,久久才会跳动一下,他甚至怀疑自己会因为从心脏而起的寒凉蔓延到全身活生生的冻死。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清醒多长时间,此刻的这点儿清醒,于他而言,很重要很重要。
他要用这片刻的清醒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盛宴钧看着自己还包扎着绷带的手,那里手骨都被他自己削掉了一层,不残疾便已经是宫中的御医厉害还有那些宝药足够珍贵,想要短时间内便好,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盛宴钧解开了绷带,看着结了浅浅一层血痂的凹陷处那一粒红痣,此刻红痣的光彩微微暗淡,仿佛被什么压制着一般。
男人的眼眸中是森森寒意,看着那一枚相思痣,却像是看着最厌恶的垃圾一般。
“隐七参见主子。”
隐七很快就来了,半跪行礼。
“今日闻菲都去了哪些地方?”
盛宴钧回过了神,将视线从那红痣之上移开。
“今日皇后娘娘一直不曾出过紫宸殿,始终都在照料太后娘娘。”
隐七没有丝毫迟疑的答道。
这一点他很确定,毕竟这几日他是不分白天黑夜一直盯着百花仙子。
“除了母后身边,她去过紫宸殿哪些地方?”
盛宴钧抬眸,眼中全是凌厉。
——
紫宸殿中这几日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宫人们也多有浮躁之举,不时的往紫宸殿外跑,平日里留不下多少人在。
毕竟闻樱眼看着便要不好了,而盛宴钧除了前面几日来看过闻樱之后,便再也不曾出现,紫宸殿中的大多数人,都开始想着日后要怎么办,为日后找出路了。
若不是百花仙子被封为了皇后,又一直照料在闻樱身旁,那么紫宸殿的光景估计更差,宫中从来都是一个现实的地方。
只是今夜,紫宸殿的安静被打破。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
紫宸殿的宫人们被冲入进来的一堆带着刀兵的禁卫吓的不轻。
有机灵的已经转身去往闻樱的寝宫,想要找皇后娘娘来了。
只是那几个机灵的还没有跑几步,便被禁卫给押了回来。
而刚刚嚷嚷的几个宫人,也都被捂住了嘴巴押到一边跪着。
禁卫们个个安静的有些诡异,虽然行动起来雷厉风行,但是始终没有一个人出过一声。
这样的安静,更加骇人,不少宫人已经想到盛宴钧这几日对太后近乎不闻不问的态度,想到了前面薛太后身边消失的那些个宫人,开始害怕自己会被灭口或者殉葬了。
有几个忍不住呜呜的缀泣出声,还有一个吓的尿湿了裤子。
脚步声传来,当头一人正是盛宴钧,他身后跟着高全还有几个带刀的侍卫,在宫人们惊恐的眼神中,盛宴钧脚步不曾有丝毫停留,向着紫宸殿后面的小佛堂走去。
小佛堂的门被轰然打开,半边月色照耀在那拈花微笑的佛祖身上,半边光明半边黑暗,佛像的样子有些诡异,盛宴钧看着这一目了然,除了佛像供案蒲团再无其他,称的上有些简陋的小佛堂,冷声开口:“拆了。”
“陛下,这是姑母一直供奉的佛像,您为何要让人拆了它。”
百花仙子鬓发散乱,衣衫也有些不整,面色苍白的厉害。
挡住在佛像面前。
“陛下,佛祖有灵,臣妾先前还祈求佛祖让姑母能够病愈恢复健康,甚至承诺佛祖能够用自己十年寿命相换,若是佛像被损毁,佛祖降难可如何是好,陛下,求您三思。”
百花仙子盈盈跪倒在盛宴钧的面前,眼中是真真的急切还有一丝隐约的害怕。
因为盛宴钧望着她的冷然眼神。
百花仙子此刻哪里还有先前的自得和成竹在胸。
移情果有效,可是却不像是她以为的那么有效,起码她没有想到,盛宴钧会寻到这里,更加没有想到,对方会让人拆了佛堂。
百花仙子不可抑止的想着盛宴钧是否知道了什么,想着盛宴钧若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后会如何。
她再也没有了自信。
“正因为母后供奉佛祖一片诚心,却还是重病缠身,这佛像定然不灵,朕拆了它,正是应当,将皇后拖下去,谁若是再敢阻拦,杀无赦。”
盛宴钧的声音沉冷无比,比这夜晚的寒风还要冷冽。
百花仙子有些迷惑心智的能力,她天生对百花的理解也能够配置出各种神奇的药物,可是此刻她的这些能力都不管用,当盛宴钧毫不在意她的时候,她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这小佛堂被一点点的拆除。
佛像被碎裂,供案被扔出,墙壁还有地板被寸寸探索,几乎称的上是挖地三尺,掘墙三寸。
百花仙子的瞳孔紧缩着,随着一个士兵手中的工具顿住,对着一个地方望去的一刻,她的呼吸不自觉加重。
“陛下,这里有东西。”
佛像之下一整块封死的地板被挖开,露出了下面的石棺。
在看清楚石棺的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石棺被死死钉住,四周有锁链缠绕,而棺盖之上,甚至有一道道血符贴在上面,仿佛里面封锁着的是一个多么邪恶可怕的妖魔一般。
盛宴钧也死死的望着那棺木,眼睛里不自觉的充斥着血红。
他被一个记不清楚的梦惊醒,找到这里,只是因为太想要找到夏青青,只是因为心底莫名的执念冲动。
就算心脏不能够为夏青青跳动,她都是他的责任,他要找到她,保护她。
盛宴钧为了一个可能大动干戈,丝毫没有给百花仙子留面子,他先前只是怀疑,可是却没有想到,真的在这里找到了这个。
站在石棺之外,没有打开棺盖,看不到里面丁点儿影像,也听不到棺木中有丝毫的声音,可是盛宴钧就是知晓,夏青青在里面。
那记忆不清楚的梦,此刻终于记起了一点儿,那个少女再喊九哥救我,那个少女在说,这里好黑,她害怕。
“都出去。”
盛宴钧轻声开口,仿佛怕惊扰了谁一般。
侍卫们鱼贯往外走去。
“陛下,臣妾从不知道这里有这东西,定然是谁想要陷害太后娘娘……”
百花仙子不愿意走,她怎么能够容忍盛宴钧和夏青青见面。
她此刻后悔死自己没有再让人将夏青青抓到的一刻便将对方挫骨扬灰。
虽然那般的话对夏青青来说不是真正的死亡,反而是解脱,可是起码对方短时间内不会再妨碍到自己。
“你也滚。”
盛宴钧对着百花仙子的盈盈水眸,满目委屈,轻声道。
一个滚字,再轻,此刻在格外安静的小佛堂中也是宛若春雷绽放一般,无法忽视。
百花仙子的脸颊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