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斐思望着皇帝,还有皇帝身边对着他露出诡异得意笑容的耶律朵,慢慢的开口:“陛下,臣想要问您一个问题。”
何斐思的表情太郑重,太肃然,他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座最巍峨安定的高山一般,所有人在他开口的时候都不由的看向他。
这份发自内心的重视,让皇帝眼底的厌恶更甚,握紧了拳头,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很假的笑容:“镇国侯若是想要解释最近京城中纷纷扬扬的流言,便必须拿出证据来,朕是看证据的。”
皇帝的咄咄逼人,让他显得越发的像是一个奸邪小人,一个伪君子,而不像是一个大国的君主。
何斐思没有笑,微微皱了眉:“陛下说的是何事,臣不知道,臣才上京,最近一直深居府邸,这些陛下应该知道,臣只想要问陛下一件事情。”
男人的手一指,正对着皇帝身边的耶律朵:“她,是何人!”
“这位是羌国四公主,是朕新封的爱妃,镇国侯这般手指,是否太过不敬。”
皇帝丝毫没有隐瞒耶律朵身份的意思,在他看来,自己手中只要有了羌国送来的称臣纳贡的议和书,那么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耶律朵的存在不会成为他的弱点,只会成为他更多的依仗,证明他手中协议书的可信程度。
毕竟一国公主都成了他的一个小小妃子。
皇帝没有发现,自己此言一出,一些本来只是装作自己不存在,不打算做些什么的臣子眼中露出的不敢置信的神色,皇帝身边耶律朵的身份只要不是真的眼瞎耳聋的都不会不知道。
皇帝先前将她带着在身边参加万寿宴,甚至毫不掩饰的与对方亲昵已经足够这些臣子心中留疙瘩的,再丢脸,只要他们不说,皇帝不说,也可以当做耶律朵只是个普通嫔妃,谁都不想将脸丢到明面上来。
太极殿中不止有大梁的臣子,还有其他属国,仰慕中原而来的外邦使者,家丑不能够外扬,即便所有人都清楚耶律朵的身份,不说,便还有一层遮羞布,不说,便不是丢脸到底。
但是皇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承认了耶律朵的身份,何异于将大梁的脸面整个丢到了地上去。
“陛下,臣请陛下将羌国公主请回后宫,她在此处,不合身份。”
“陛下,臣附议。”
“陛下,羌国从来与我大梁为敌,将羌国公主留在身边,不异为养虎为患,对陛下不利,请陛下斩杀此女。”
“请陛下斩杀此女!”
有第一个开口的臣子,便有第二个,第三个,转眼之间,大殿中超过半数的朝臣对着皇帝跪下,请求斩杀耶律朵。
这些官员中有武将,也有文臣,甚至有皇帝认为对他绝对忠心的人。
“你,你们这是想要做什么,朵儿是朕的爱妃,她带来了羌国的议和书,有她在,大梁与羌国再无战争,你们居然要朕斩杀朵儿,是何居心!”
皇帝愤怒道,眼中全是阴鸷之色。
“陛下,羌国狼子野心,不可信!”
“羌国与我大梁之间血债累累,羌国亡我大梁之心从来不死,请陛下明鉴!”
大臣们听到皇帝的怒斥,更加愤怒,他们是想忍,可是皇帝的言行一再超过他们的忍耐极限。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皇帝已经荒唐到了极点,他们只希望自己此刻谏言,能够让皇帝稍微清醒一些,起码不要继续向着何斐思发难,何斐思一旦出事,边关必乱,羌国铁蹄必然进攻大梁,到那个时候,没有何斐思,难道还指望此刻被一个羌国女子迷了心智的皇帝去抵御外敌吗?
臣子们更加慷慨激昂的劝谏皇帝,越来越多的大臣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跪下,眼看着有大半的臣子跪在了御阶之下,黑压压的一片。
太极殿中的气氛变得紧绷,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般。
而周围那些藩王属臣,属国使者还有其他外邦使者,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好戏的淡定样子,有几个情绪流于外的,甚至露出兴奋的表情。
“住口,都给朕住口!”
皇帝猛的将手中的杯子摔到了地上,同一时间,一阵铁甲撞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还跪在地上劝谏的臣子们抬起头,望着皇帝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的是悲哀,是无奈。
“何斐思,羌国有使者来朝觐见,亲自与朕叙说多年前其便有与大梁结盟之心,可惜每每派出使者,却都在入朔方城之后失踪,多方查证,才知晓是你何家之人为了不让两国结盟,让朔方城形同虚设,暗害羌国使者,因为一己之私,导致两国征战,导致这许多年来无数百姓士兵枉死送命,此你何家满门之罪也!”
皇帝根本没有询问的意思,甚至不是质问,而是直接定罪。
他不敢再拖下去,太极殿中跪满了大半的臣子让他的心都在抖动,此刻皇帝只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何斐思置于死地,将他口中何家的罪行做实。
禁卫军不断的从大殿四周涌出,看着有数千之多,将大殿围的严严实实,而何斐思身周,则是被一支支的弩箭对准,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这些弩箭便会同时射出,将何斐思射成一个刺猬。
何斐思身边跟着的程东还有应保保前后挡在何斐思身周,狠狠的望着周围的一支支弩箭,眼睛血红,全是悲愤。
虽然会面对什么,何斐思和他身边的人都已经猜到,可是皇帝真的这般狠绝无情,还是让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变化。
“何斐思,只要你束手就擒,朕可以留你全尸,至于你之妻子,朕会在她入京之后,帮你安置,算是我们君臣一场的最后一点儿情分。”
皇帝面上露出了一点儿志得意满的笑,为自己此刻占据的绝对上风,就算满殿大臣有超过半数反对自己又如何,他此刻想杀谁就杀谁,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皇帝甚至不愿意在言语上给何斐思留下一条活路。
何斐思冷冷的望着皇帝,刚刚皇帝和大臣们之间争执的时候,他始终一言不发,而此刻,被禁军刀剑相向,他他终于出声,却不是皇帝以为的求饶服软:“天启二十五年,羌国派二十五万大军出兵攻打边关十城,当年边关十城加起来只有八万大军守城,臣之曾祖父率身下六子迎战羌族大军,大伯父死于乱马之下,二伯父死于万箭穿心,六叔誓死守城二十日,粮草断绝整整十日,拼杀敌军十二万,八万守军战死七万五千余人,最后只余五千余人,六叔力竭死于城头,终于等到曾祖父摔援军赶到,堪堪将敌军抵于边关城下,六子去,三子还,曾祖父一夜白头。”
“天启三十三年,羌国贼心不死,羌国宗室王爷耶律化率十五万军再攻边关,此次其运用反间计,美人计,示敌以弱,先皇忧曾祖父功高震主,将其留于京城,只有三伯父,父亲,五叔,前去边关。”
“三伯父死于奸细毒杀,五叔父死于当年先皇所派监军之手,只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通敌书信,监军判了五叔一个通敌叛国之罪,将其五马分尸而死,父亲率领亲信逃入山林之间,传其死讯,曾祖父在京听到此消息,吐血而亡。”
“羌国铁骑第一次越过边关,入中原,掳掠抢杀沙越,百吉,黑云等十几座边城数万百姓,男丁尽数战死,幼儿妇孺尽数被掳走,此乃国耻,最后却是父亲联合一直深受羌国残杀暴虐之苦的属国之兵,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将羌国赶出大梁,此战耶律化病死,其手下十五万兵马战死九万,羌国元气大伤,父亲从此长驻边关,统帅边关十城,二十年不敢归家门一步,母亲郁郁而终。”
随着何斐思的话语,太极殿中那些本来看着笑话的人,渐渐的肃然了面容。
无论敌友,面对着何家为了大梁近乎满门战死的惨烈忠义,只要还有人性,便无法不动容。
而那些将弩箭箭头对准何斐思的禁军,却是有人的手开始抖动,有人手中的弩箭,悄然向下,再也无法抬起,仿佛有千钧重一般。
“闭嘴,不要再说了,何家先祖战功赫赫却与你们父子三人所做之事无关,来人,将何斐思拿下!”
“若有反抗,杀无赦!”
皇帝有些慌乱,他也看到了禁卫军的反应:“谁若是敢不听令,便与逆贼同罪,当诛!”
有禁卫军迟疑的向前要拿何斐思。
何斐思没有闭嘴,继续说:“成康二十一年,羌国再启战端,羌国大将斛律仇率领十万大军而来,此战如何,在场诸位应该不需要我再说了,父兄被奸贼陷害至死,何家只余我一人。”
何斐思挥手挡开那有些迟疑的攻击,望着皇帝,眼眸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厌弃:“何家满门鲜血换来忠烈,不容玷污,羌国亡大梁之心从来不死,陛下若是坚持何家有罪,将耶律氏女子留在身边,那才是真的国贼!”
国贼二字,他说的斩钉截铁,说的回荡在整个太极大殿中。
皇帝的面色涨红到了极点:“杀了他,给朕杀了这个逆贼!”
“何斐思,朕要将你千刀万剐!”
“陛下昏庸,何家却不能够放任羌国铁骑践踏几代先人用命护住的边关!”
“恕臣不能够从命赴死!”
何斐思抽出了腰间物什,手腕一抖,软剑铮铮闪烁锐利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