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然后摇摇头,“我认识韩承肆,自然熟悉这个名字。”
不知何故,她话音刚落我便直声道,“我来辞婚。”
那姑娘渐敛笑意,眸光依然澄亮,她目光自我身上移到二哥哥身上,“穆金,当真是你妹妹。”
二哥哥走过来,“所以我带她来见你。”
她折身坐在净几前,神色黯淡了些许,二哥哥拉着我坐到她对面。
清幽的茶气弥漫在我们周身,我撑着脑袋细细端详着那黄衣姑娘,先前我看到那屏风,自认为这里的主人该是举手投足间渗有风情之意,毕竟骨性里的东西,细节行动最容易展现出来。
可这半晌,我观察下来,身在这烟花之地,她身上没有分毫风情之色,反而是两袖清风,如是高洁之士。
阿爹常说,长安既为盛世之都,商贾贸易发达,街市热闹,烟花巷柳,自是透着辉华,王侯将相,富贵商客,学子大士,自是各成气度。
他最为欣赏的便是节气盛高的人,当然这是长安的说法,换做边塞的话,那就是倔驴的性子最是招阿爹喜欢。
“你此行可打听到了什么?”
二哥哥端起一盏茶水,慢慢渡入口中,然后一点点渡入腹中,喝茶间隙,问了一嘴。
那姑娘朝我一望,而后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流向窗外,停滞了片刻,才出声道,“事啊,都出乎我们意料。”
“有纰漏?”二哥哥问道。
“穆金,有些事注定没有开始,但是结局一定是必然的。”
二哥哥侧身看了我一眼,沉声道,“我知道。”
两人再不说话,茶气渐渐散去,有细风涌入,浸着洛河的水气,扑在人身上,湿凉之感分外惬意。
那黄衣姑娘推了一盏茶在我面前,“喝茶要抓时候,行事也是。”
我闻声提眸望向她,那姑娘淡然一笑,迎上我的目光,不躲不闪,无拘无束,“你真要辞婚?”
“是。”
“是因为穆敏?”
我垂下头,一只手紧了紧衣襟,不知何故,我可以当着长安所有人说出,我辞婚韩承肆,是因为穆敏,我想要让长安的人甚至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的心下住着一个人,但绝对不是韩承肆,而是那个权倾朝野,家财万贯的人。
全天下,盛世长安,只他一人,能弥入我心。
但在她面前,这些心上的事我却说不出口。
我没搭话,只是举起了茶盏学着二哥哥的样子细细品味起来,入口微苦,含片刻自有甜香生出,再吞咽,便觉吞下了一股悠长的香韵,漫入五脏六腑。
二哥哥坐在一侧,亦是不搭话,我再抬头时,那黄袍姑娘的目光仍然留在我身上。
“你贪恋什么,不论是掩人耳目还是真心如此,早晚都会招致灾害,”
她弱不经心地说道,说罢便起身行至云窗下,静静地站着,再无任何声动。
二哥哥亦是起身走过去,他们两人救那样立着,郎才女貌,气度相合,我恍眼一望,真觉得他们是极为相配的。
这黄袍姑娘虽然口中暗有所指,但我并不讨厌她,只觉得这样平静的人身上却是无处不在的凌厉。
与穆敏身上自然而然流泻出的盛气不一样,她身上的凌厉隐于深处,露于时处,不彰不显,恰到好处,可见这姑娘,绝非凡俗之人。
“你不该和她说道这些。”二哥哥轻声说,眼望窗外,穿窗的阳光,微烈,弥在两人身上。
“早晚都要面对。”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们何至于此?”
二哥哥声音一哽,带起一股伤感,我听着却是心下一紧。
我望着那两道背影,鼻尖发酸,等着那姑娘的回应,却是半天她未说起一字。
“穆白,穆金,穆伟,我们的命都给了妹妹,于你啊,情深不敢诺。”
二哥哥的声音愈渐低迷,有些心上的事,在这般明媚的春日里说起,就同刚开的花刹那枯萎一般,大煞风景。
那姑娘轻笑出声,往二哥哥身侧移了几步,两人肩贴肩,陷入沉默。
我才明白,盛世长安为何传出二哥哥极为贪色,醉心花楼,日日沉溺,以致成年了还未娶下一妻半室。
以前我也这般认为,毕竟二阿爹就是那样的性子,二哥哥自然随了他。
若不是今日,我想我永远不会知道这样贪色的人,多年来却是钟情一人,因为我,情深不诺。
我想的出神,那姑娘忽然折身望向我,朗笑道,“穆清,你可要好好待你的二嫂啊。”
二哥哥亦是转身盯着我,唇角一扬,笑的明媚尽兴,与素日带着几分轻薄之意的笑容,绝对不一样。
阳光穿过他们之间的间距洒进来,我起身,迎了过去,“既是二嫂,当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只要永远记住我是穆金的妻子便好。”
她温儒的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一道马蹄轻狂的飞奔声,哒哒哒而来。
她抬手拉着我,走到云窗下,另一只手撩开了纱帘。
云窗正下面便是“望君桥”,立在桥上能览尽洛河的风情,花楼林立,云窗对立成排,皆可一望而收入眼帘。
桥两岸的行人听闻马蹄声渐渐逼近,都退至一边,腾出了一人宽的道路,似乎知道那驾马之人必然经过此处般。
远近花楼,原本紧闭或半闭的云窗,纷纷被人全推了开,眨眼功夫,那些花楼里的姑娘一个叠一个,叠满云窗,神色焦灼。
各种叫卖声,吆喝声,杂笑声,渐渐散去,最后只余一道马蹄飞驰的声音。
我心下一紧,莫不是那人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