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
二哥哥跟在我身后,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停下来折身望着他。
“二哥哥,你精气神可都搁在花楼的床榻上了。”
我碎步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走,今日我得一日看尽长安,寻一个好的地方,做点什么,挣点银两。
“二哥哥带你去有凤来仪?”
他说话时理了理衣袍,伸手顺了顺先前搔乱的头发,淡淡的笑意自那唇角溢出。
“她们会不会扔瓜果砸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
二哥哥眯着眼朝前一望,此时,我们已经行到车道出口处,身后葱郁遮天的林木早已退在一边,碧色蓝天,往前一望,宫阙楼阁,酒肆店铺,鳞次栉比,分列在车道两侧。
正逢春色正好,久居闺阁的姑娘三五结群,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在人群间格外醒目,她们或彼此说话,或掩嘴细笑,或垂头站在货摊前认真挑选各式小物,仪态举止,文雅娴静,一颦一簇,皆是漫不经心的风情。
我仰头朝二哥哥看,他眉目沉静,唇间带笑,目光却是投向了别处,我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去,才看到这条街巷尽头,林立一座处装饰辉煌奢华的楼阁,蓝天素云,春风过耳,楼阁四面设有云窗,窗前纱帘迎细风,微微拂起来。
“那不是有凤来仪吗?”
我指着前面,忽然兴奋,在这晴天白日里这花楼透着一股雅致,虽外饰极尽奢侈,却不显庸俗。
身侧的人,双目不眨,直勾勾地望着前面。
我伸手在二哥哥眼睛下用力拍了几下,他才抽回游丝,笑了笑,”穆清,走,二哥哥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一把拉起我,直直往“有凤来仪”走去,行步匆匆,哪里是先前走一步歇两步的样子。
“去见谁?”
“一个人。”
我白他一眼,挣开了他,“二阿爹说过,逛花楼可以,但不许留情。”
二哥哥端立在对面,我踮着脚尖,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别给二阿爹招灾。”
他忽然垂眸望向我,沉静的眸子里生出一遂的明光,就像水色一样的光泽,柔而润。
我不禁心凉,常言道狡兔三窟,自小既知二阿爹的性子,二哥哥如今这副模样,又何至于大惊小怪。
可是他先前分明那样声色言辞,就好像我真给大哥哥招致灾难了一般。
“知道二哥哥如今为何没有娶妻纳妾?”他的说话声柔软像拂过耳畔的春风。
“因为那里面的姑娘吗?”
我下巴一扬指向前面的花楼,白日的长安多是商贸往来,各种吆喝声,吵闹声,调笑声,不绝于耳。
没有晚上的那种风情,也没有晚上那种万家灯火争相亮起时的静谧和浮动。
“是。”
二哥哥眸子一沉,神色亦是正了几分,他忽而弯下身,俯在我耳边,轻声说,“莫要同你二阿爹说。”
“那你何故要告诉我。”
他笑了笑,直起身来,目光一投便望向前方,我们远远地站在一边,抬眼望着那半开的云窗,透过薄薄的轻纱,有姑娘猝然经过云窗的身影。
“从来没有和谁讲起,你来了,只可以讲给你听。”
我们并肩走向“有凤来仪”,身经各种热闹,不过大都是人间百态,为生计,为交易,听着二哥哥的话,今日不知为何,我丝毫没有看这长安里潇洒美男子的心思。
失了兴致一般,偶尔扑入眼帘的人,皆如过目行人,投身人海,便不见了心思。
我想我的心终究落在了一个人身上,年少如我,未经太多坎坷风云,也未经世间情爱,穆敏就那样出现,轻易入了我心。
一切事顺其自然,没有半分差错,我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细想一番,又找不到半点纰漏。
“二哥哥的事,我当拿自己的心事藏着。”
他朗笑道,“你可莫要当心事,但凡你心上的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都会说出嘴。”
“那你还敢说与我?”
二哥哥伸手揽着我,“小时候我说与你的事,现在不都是秘密吗?”
“现在长大了,心思都变了。”
“一切都会变,你看这盛世长安,以后也许就是一片废墟。”
他轻叹一声,放开我,提步进了花楼。
我敛了敛心绪,有着昨夜那般惨痛的经历,我还是小心为妙,于是脚下生风,紧跑几步,跟在二哥哥身边,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袍。
二哥哥也不搭理我,步伐急促,直直往花楼里窜,一楼是客厅,镂花桌椅板凳,寂静摆放在四向墙角,几根巨大的柱子直直撑起了这花楼。
白日鲜少有人入花楼,所以现下一片寂静,我随在二哥哥身后,亦步亦趋,经过一楼正厅,提步上了二楼,然后是三楼,最后我们到了六楼,上楼左拐,有一间茶室。
我鼻子灵敏,隔着老远的距离便能闻到由此逸出的幽幽茶香,清雅宁静,心下惊诧,这烟花之地还有人养着这般雅趣。
以前在边塞那些士兵们常说,品茗之类的大都是风雅人世,气节高着咧。
大阿爹和二阿爹也会托人送顶好的茶叶来边塞,其实我们边塞虽说地势荒凉,但自古以来经往此地的路被唤作茶马古道,茶叶自是不少。
顶好的茶叶我们分不出,但是也知这东西是好东西,解酒,还能冲着烧烫的水喝,多些茶香,水也就生出了味道。
二哥哥歇住脚,轻轻掰开我拉住他衣衫的手,然后笑的极为沉静,拍了拍我的脑袋,上前用手扣了扣门。
有人应声开了门,迎面的茶香涌出珠帘,二哥哥并未急着进入,而是站在外面,直到片刻以后才提步走进去。
我随在他身后,每入一步,那幽幽的茶香,便浓烈一分,再近,便能感觉到那茶香带起的阵阵清凉之意,侵入人心。
窗明净几,一室茶香,入门处站着两位气态柔静的侍女,素面朝天,却也是芳华动人。
我和二哥哥站在云窗前,窗下设有净几,几上茶铛旋煮,幽幽茶香便是自那里生出,一边置有素白茶碗,样式精小通透,泛着水光之色,同色的茶壶,茶具,一一搁置,布列看似杂乱,但是一点也不显凌乱。
此处云窗临洛河,室内无声,依稀飘来洛河的水动声,一淌一淌的静动,像被风扬起的纱帘。
与净几主座相对之处,列放屏风,其上画有经雪红梅,娇艳欲滴的红色,散着一股妖媚之气。
我轻轻叹一声,终究是烟花之地,即便风雅,可依然掩不去主人骨性里面的东西。
二哥哥睨我一眼,我抬头时,他目光一跃,我顺着望去,有一位身穿鹅黄裙裾的姑娘,掀起裙袍自门外进来。
“没成想你今日来。”
声音婉转,清透,如玉珠落盘一样的清脆。
二哥哥往前一步,遮去了我的视线,那黄衣女子便被他挡的一丝不剩,我只听到二哥哥柔润的说话声。
“今日得闲,来看看你。”
我听那女子的脚步声,细微不可轻易察觉,鼻尖掠过清雅的茶香,比室内的茶香多了一细风情,不显露但也不隐蔽,隐约而又让人望眼欲穿。
“昨日回来已晚,你们早已散去。”
“若知姑娘回来,我必当候守到天亮。”
那姑娘笑出了声,“你身后是何人?”
她侧身望向我,眼目明光,像是清晨滴流的露水,我抬眼直直盯着她看,半晌,提起二哥哥的衣袖擦了擦嘴角。
“我叫穆清。”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
“你认识我?”我笑着迎过去,顺手将二哥哥推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