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尽兴,天方亮时,船夫自动将船只泊在了望君桥下,我们三个有吹了片刻晨风,方才起身离开船头,穿过船舱,径直走向船尾,然后上了暗,肩并肩往回走。
我觉得胸间的剑伤似乎好了很多,身子骨也不像昨日那般动辄使不上劲来。
“今日,我真要嫁给韩承肆吗?”
我放慢了脚步,亦步亦趋跟在两个身形修长的俊俏男子身后,总觉得时间猝然,我还丝毫没有做好嫁给韩承肆的准备啊。
“是啊,昨日我们就开始安排人准备了,你以为府邸里的丫鬟婢女是在忙乞巧节吗?”
二哥哥边说话边往前走,语声轻快,似乎早已经揣度了我的心事。
韩承肆亦是歇住了脚,身子微微一转,我迎面跑过去,围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心道,难道真要嫁给这个人了吗?
韩承肆见我神思游离的样子,蹙眉问道,“你嫁给我,委屈的是我。我断送了那么多姑娘,独独为你。”
我双手往后一背,白他一眼,边走边说,“所以我才下定心思嫁与你啊。与其嫁给旁人做妾,不如嫁给你做正室。”
这样温和静谧的时光,大概今此以后再不会有,我清楚,二哥哥清楚,韩承肆更明白,我醒来便意味着这盛世长安要注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来。
我们顺着车道,一路直走,往镇国将军府走,一路上我其实都在纠结,韩承肆那段时间究竟藏身何处,那些天他究竟去做了什么。
我时而不时会侧过脸看他,韩承肆眉目舒朗,唇角挂笑,一丝一缕的笑意点亮了他身上的明媚,眼前人,不知道何时伊始,再不是那个轻薄之人。
初升的阳光洒下明亮的光影,跌宕在我们身上,如是涟漪中波动的亮光一样,一明一暗,闪烁不休。
我到底是没问,他有他的打算,我有我自己的安排,如若他想说了,他定然会说与我听的。
转过路口,抬眼一望便是被红色绸缎装点的大门,门匾,还有门外面的两只石狮子,都已经被装点的格外喜庆。
韩承肆笑道,“穆金,你们镇国府当真是熟能生巧啊。”
我知道他话中深意,拐着弯的在诋毁我二阿爹的一世英名,他不就是多娶了几方妻妾么,何至于被他如此耻笑。
“这番用心,不是因为你,只因着穆清是我们的妹妹。”
二哥哥站在最前面,身形挺拔,笑着回头看我,“大哥和三弟如今都不在,我这个做二哥的定然要让自家妹妹风光出嫁。”
韩承肆没再说话,移目往一侧的树影深处望去,我听言只觉得眼中发酸,学着韩承肆的样子打忙转移视线,往一边看去。
二哥哥一句话让我们几人都陷入了沉默,不出片刻,府上有小厮见我们三个回来,出了府门急急跑过来。
“二公子,今日府中有贵客。”
二哥哥没问是谁,提步往回走,细风送爽,吹的他衣袂飘飘,这样风姿绰约的人,能与相爱之人共度一生,才是正道。
见那小厮折身要往府里走,我紧跑一步将人拽住,“来人是谁?”
韩承肆走过来,亦是垂头盯着那小厮看,目光寸步不移,我看他认真的模样,定然知道今日来的人势必不会单单为了道喜而来。
那小厮来来回回看了我和韩承肆好几遍,然后躬身道,“是穆将军,携家眷来给公主驸马道喜。”
我松开了手,那小厮识相地往后退几步,然后折身跑回了府邸。
从未想过,事到如今穆敏还会来,他亲手将剑插入我心口的位置,伤我的从来不是那散着冷意的匕首,而是那个我曾经倾心相待的人,毫不留情地将我揉碎。
“穆清,你是怕了吗?”
韩承肆见我站在一边,没有任何行动,温声说道。
我仰起头,盯着他看,眼圈发热,许是因为二哥哥漫不经心地一句话让我余情未消,就是面对着眼前人,我失却了所有的故作倔强,点了点头。
韩承肆走近一步,拉起我的手,没有说话,他牵着我领我走近镇国将军府,从开始,他轻轻地握着我的手,越往府里走,他抓的越紧,仿佛怕我灰飞烟灭了一般,也是怕我再毫不顾忌的一头扎进穆敏的世界。
府里今日远要比以往热闹非凡,丫鬟小厮们穿梭在府邸里,乐此不疲的样子让人看上去就心情愉悦,那些个二阿爹的妾室们,穿上了明光璀璨的衣袍,兴奋地在各个庭院里吩咐差事。
我和韩承肆像是闲散人一般,悠闲地穿行在石径上,转廊走巷,直到到了前院的议事厅。
韩承肆手下一紧,言语淌出了口,“万事有我在,你无须想太多。”
我沉湎在他一霎的风云之气里,应声道,“我知道。”
韩承肆就那样牵着我进了议事厅,穆敏和二哥哥坐在正坐上,丫鬟们刚端了茶水进来,正往桌上放,一边楚俏一个人站在窗下,往外张望。
“穆将军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我贴着他的肩,身上还披着昨夜二哥哥覆在我身上的披风,天青色的披风,外围轮廓点缀了白色的绒毛。
穆敏似乎并不想搭理韩承肆,头也没有抬,只是端起了茶水,细细品起来。
二哥哥坐在一边,神情散漫,少却了以往的毕恭毕敬之气。
我见韩承肆双眉一簇,正要往前一跨时,紧忙拉住他,“穆将军是来道喜还是道歉呢?”
穆敏依然坐在那里认真品茗,丝毫不想搭理我,一边的楚俏不知道何时走过来,接上我的话答道,“公主大喜的日子,将军定然是前来道喜的。”
我挣开了韩承肆的手,将一旁装扮华美的人一把推开,“你主子莫不是哑巴了吧?”
楚俏慌措站定,红着脸,一双眼睛里尽是水雾,她盯着我,怯怯地说道,“公主,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如今的事,关你何事?”
我心下莫名其妙蹿上了一股子的烈火,看着楚俏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今日前来,算什么身份?我的旧友还是什么?”
我一步步逼迫着楚俏,她忽然不再言语,垂头落泪,我明明该是恨她的,恨她自小对我,对阿爹的隐瞒,恨她,几夕之间忽然就成了穆敏的妾室,更恨她,时而不时地出现在我生命里。
我话音铿锵,满是愤懑之意,穆敏终于坐不住了,放下了茶杯,翩然起身,一身的盛气离我越近越是让我心生震颤之意。
他走过来,像以前无数次出现在我身前一模一样,他一低头,眼神凌厉,盯着我看了片刻。
“他是我的妻,这个身份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