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只窜天猴,在屋檐楼阁之间穿梭,簌簌冷风迎面打过,我一边拼力飞跃,一边哭个不停。
那日前去探望三哥哥时,我便留神谨记路线,怕的就是有朝一日,我们活在未知的变数里,眨眼功夫,寻不到活下去的路。
可是当我真正到了那荒芜的宫殿时,才发觉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蓊蓊郁郁的巨木,迎风招摇,茂密的树冠掩映着房檐。
我推开门径直走入房间,桌椅床榻之上早已经积落了薄薄的一层尘土,早已经是无人居住的痕迹,明明是昨日之事,时间却仿佛流经了几个春秋冬夏
我推搡倒地,靠在门廓瘫坐在地,我所有的行动都好像慢了一步,要三哥哥死的人,早已经在我们相见之时便已经将他推至风口浪尖处。
“三哥哥,三哥哥——”
我眼望四方,一遍一遍地唤着三哥哥,可是再也不会有身穿鲜艳红袍的俊俏男儿猝然出现在跟前。
凉凉的风,融合在眼泪里,浇的我心痛万分。
仿佛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部涌来,阿爹之死,太子哥哥入狱,二阿爹生死不明,大哥哥被流放边塞之地,三哥哥如今又这般境地。
我为何要来长安呢,为什么就轻易上了穆敏的当呢?
可是皇命难违,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来,不是因为穆敏,只是那道圣旨,我宁愿相信是大阿爹亲笔所写。
午时的阳光已经散去,夕阳的霞光如同流沙一样拂洒在苍穹之上,我看到南飞的大雁,排着队横飞过皇宫的天空。
初桃搀扶着韩承肆站在宫殿门口之外,我抬眼时,他忽然停住了脚,双目伤沉,颤颤巍巍地朝我一望。
我起身跑过去搀扶着韩承肆入了庭院,流霞绮丽,绯红的光芒将庭院中所有的一切都笼的分外温馨。
向晚庭院,依靠项背,我们背对背坐着,初桃朝我一笑,欢快地跑出了宫殿。
“对不起。”
我望向天空,心下如是挫骨扬灰一般的疼。
韩承肆没有说话,风来风往,云舒云卷,我问他,“后悔过吗?”
“穆清,我说过,一语订之,千秋不移。”
“我从来当那是你的玩笑话。”
“我是轻薄,可是轻薄只对你一人。”
“那你也不能拿酒袋砸我胸口啊,这要落下病,你们韩家就断了香火了。”
我知道我的话有多伤人,可是在那个时候我脑子里只想着三哥哥,三哥哥,如今事过了,才知道错。
人越是无能为力才会越发的伤害无辜的人。
“我阿爹——”韩承肆顿了顿,复又说道,“南梁王不是坏人。”
“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后背微微一僵,然后笑了一声,“穆清,你要知道这个世道上,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恶。”
“每个人立场不同,选择就不同。就像我选了你,伤害了南梁王,就像你辞婚于我,是想放我回南梁,可是会伤害到皇上。”
话到此,我忽然想知道这一切恩怨的源头处,阿爹故意将所有事情隐瞒,我想韩承肆活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到底是会知道什么。
“韩承肆?”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微弱的声音像云彩缥缈一样。
“你为何会被俘虏到长安?”
他坐直了身体,不再倚靠着我的背,细风刮在人身上竟有些许凉意,我转过身,侧脸望向韩承肆。
他微仰着头望向天边,云蔚霞蒸的流光溢彩在他的眼睛里熠熠生光芒,夕阳的余晖淡淡地洒在他的面廓上,此时虚弱的他,像是一缕风幻化成人的样子。
好半晌,韩承肆不说话,我也不再追问,我们都不说话,风在刮,树木在摇曳,晚归的鸟群,低低地盘旋在宫阙望楼之间。
韩承肆怔怔地望着远处,神容沉寂,晚风渐凉,携起了覆在他身上的披风,他轻轻一咳,我打忙起身将披风系在他身上。
“我本想带你走,哪怕死,我也是想同你一起死的。”
他握住我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散着冰雪一样的寒,我顺势坐在他身侧,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低头呼了一口热气。
“还冷吗?”
他低头笑笑,眼睛里的明澈一下子像星辰一样闪烁了一下。
“你是女帝之后,女帝当年对我们南梁有恩,天下的人容得下她是为君为王的女人,却容不得这样的女人有身孕。”
我不解其中之意,直盯着韩承肆看,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望了片刻,才又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民。民心所向,便是女帝的抉择。”
“所以她将皇位传给了大阿爹,自己独身一人去了边塞?”
韩承肆点点头,微风刮乱了他散开的墨发,他别过脸眼望天外,似乎是在忘记什么事。
“那时候我阿爹已经成了南梁的新王,女帝前来,他不知是福是祸,遂不敢妄自决断。”
“他虽然谋权篡位,逼退了你阿爹,但他本性并非暴虐之徒,所以为了南梁的长久之计,他逐走了女帝。”
天光云影在他温凉的话语声中,像是往事一样渐渐散去,我头靠在韩承肆身上,闭眼听着那些事,有关于我的,还有他的事。
“我阿娘早先是女帝内阁的侍女,听宫里的老人们说,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十分要好。”
“我阿爹在夺得南梁王之位以后,入长安觐见女帝,在御花园中看到了我阿娘同一群宫女斗舞争艳,只是那一眼,他便向女帝要了她,并且承诺南梁只要他活着便誓死忠于本分。”
韩承肆断断续续地说着,没隔一会儿他会沉默片刻,似乎在认真回想着什么旧事一般。
“女帝怀了你,我阿娘那时候也怀了我。为了让女帝留下,她不惜威胁南梁王,可是一人性命怎可与南梁成千上万无辜百姓的性命相提并论。”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韩承肆,他黯然神伤的样子,在薄暮里显得那般可怜。
“所以你阿娘和女帝双双离了南梁,被守在边塞之地的威远将军救下?”
他没说话,也没有摇头否决,只是仰天对望了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