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足月出生，你还不足月，许是命中注定吧。”
“所以，穆清，我在年岁上比你大。”
“就是几天而已，哪里算得上大。”
他攥紧我的手，笑出了声，“我比你大一个多月。”
皇宫的夜色，总是万籁无声，除了打更的声音之外，时光寂静的就像停止了一样。
“千古第一女帝，到头来不过是和凡人女子一样。”
我望着天边是隐隐闪烁的星光，旁若无人的说起自己的话，“我阿爹私造兵器，有人密告了皇上，他的杀心早就有了。”
“如果不是你阿爹，你还会来长安吗？”
“会。”
韩承肆听言似乎格外满意，微侧着身将我揽在他怀里，我知道他身上那道从左胸口蔓延到右腰处的刀伤，只是虚撑着身体靠在他身上。
“你以后任何事，都给我说，成不？”我掖了掖他身上的披风，眼泪便撑着夜黑风高落个不停，“这一生，大概只有你才会娶我这个母夜叉。”
“母夜叉？”
“是啊，那些花楼里的姑娘，每次轮番用瓜果砸我的时候，都是唤我母夜叉的。”
“穆清，我很小的时候去过边塞，你第一次见镇国府的将军时，我就在。”
身在边塞之地，我自小到大得尽各种好的玩意儿，阿爹，刀叔还有楚俏，总会将物品分门别类的归置好，然后拉着我，一一介绍，但他们说的不是物件有多稀奇，而是由谁送来的，和我关系如何。
所以到我七岁左右时，我便知道了我大阿爹是大昭朝最大的王，比南梁王还要厉害，长安的人都唤他为皇上。
我阿爹是镇国将军府有名的铁血将军，千里走单骑，一人匹敌数百人，是一个真正驰骋沙场的王者。
还有太子哥哥，楚俏说太子就是储君，以后接替大阿爹皇位的人。
镇国府的少年将军穆白，是我大哥哥，穆金贪图美色，自小便随着二阿爹逛遍了长安大大小小的花楼，人称“不败将军”，三哥哥穆伟，可是长安顶俊郎的男儿郎，比起贪图美色，他更贪恋钱财。
后来我那些哥哥们便都来边塞寻我玩，他们总是尽兴而归，留我一人在这鸟不拉屎的边塞之地继续过着无聊的日子。
二阿爹是在一夜风雪夜来的边塞，那时候他还年轻，容光焕发，浑身上下都溢出一种盛气凌人的威风。
他来营帐里，歇了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驾马飞入风雪之外。
“可那一次我并未见到你啊。”
我坐起身来盯着韩承肆看，他眉眼之间的哀愁早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逸开的爽朗。
“我是在营帐外，威远将军告诉你二阿爹，说你昨夜尿了床，是不是？”
他说话间勾唇一笑，面容上又恢复了如初见时的几分邪气，我白他一眼，“是那些将士们给我灌了酒水。”
“谁让你输了银子不给人家的。”
“我——”
我一霎答不上话来，月色明媚，荧荧寒光流泻在我们身上，我们笑着说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韩承肆一直让我讲，从我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给他说了个遍，包括我第一次来月事，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花银子托军营里识字的将士写遗书给阿爹，还有边塞的那些媒人们日日领着阿嬷来找阿爹······
很多事，如是浮沉万千，落了地，该铭记的总会被记得，该要忘记的还会弥留在心深处。
没有不可忘的事情，只有不愿意重提的旧事。
前半夜说尽了我的事，我们两个还像个孩子一般，在夜色深处，毫无睡意，我缠着韩承肆让他给我讲皇宫里的事情。
他讲罢，我才知道这巍巍宫墙看似金碧堂皇，却是锁尽了一个人一生里本该有的烂漫天真。
韩承肆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心惊胆战地活着。
“威远将军死，不是因为私自锻造兵器的事。”
他凉凉地开口，转过身直视着我，“当他救下女帝之后，便已经是头提在刀尖上过了。”
“可是女帝甘心情愿将皇帝之位传给大阿爹，为何他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高处不胜寒，坐上了高位，哪里还愿意拱手相让再回到低处呢？”
我不解人的心思，就像我们边塞的人虽然鲁莽强悍，却是心思单纯，斗心眼的话往往是斗不过长安的人，所以那些边塞的阿嬷大叔们去长安做生意，到回来时往往都是血本无归。
“江山多娇，引得天下英雄竞折腰。”
韩承肆叹了一声，然后慢悠悠地扶地站起，他的身影融汇在月色的皎洁里，那个雪夜，也是这样孤决的背影，以一匹敌千军万马。
“回去吧——”
他迎向月色温从地说，夜风穿过他涌向我，他身上天青色的衣袍静静地浮荡在我的脸上。
“三哥哥，怎么办？”
韩承肆没有说话，迈着步子颤颤地往外走，我一咕噜爬起来，追上他，“你也不救他吗？”
“皇命难违。”
“若我坐上了皇帝之位，是不是就可以违背了？”
他顿住脚，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手抚着胸口继续往回走。
我不知道现在镇国府的二哥哥是否也得到了消息，如若得到二哥哥定然也会如我一般奋不顾身地来宫中面见皇上。
以他的秉性，宁愿他死，也断然不会让三哥哥去死。
想来明日是一朝是非之日，韩承肆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我在他身后几步之外慢吞吞地晃荡着，我总是要该做什么，至少应该去为三哥哥做什么，不然我怎么会认这命？
趁着韩承肆没有发觉，我一踮脚，翻过了宫墙，往皇宫外的路上走。
天色眼看要转明，我得在城门开合时候，浑水摸鱼离开。
既然是穆敏请命要处死三哥哥，那么也该由他逼迫皇上收回成命。
我知道世上的事情，只有穆敏想做与不想做，但凡他想，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以往晨时守城门的御林军总是要轮值到另外一批人，若我能混进去，总是可以溜出宫外去穆敏的府邸大闹一番的。
我趴在宫墙之上，四下张望，好半天不见动向，越是着急，偌大的皇宫越是平静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