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落，韩承肆握住我的手要比先前更紧了，他似乎用尽一生的力气，握住了我的手。
城门打开的时候，我站在风口处，听着那一声接一声的脚步声，情不自禁地落起泪来。
韩承肆，祝愿你一生再不要回这是非之地，祝你回到你的故乡，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王。
很久，我站了很久，风不知道刮过几遭，我一直哭，怕是这一生的泪都落完了。
“走吧。”
我说完毅然决然转过身，眼望灯光明艳之处，紧了紧袖口之处的东西，走入夜黑风高深处。
这是我要走的路，在我得知势必要出席御宴之喜的那些时日，我驾马端立在阳关之外，那里是韩承肆的故乡，我总是毅然决然地想好了这条路。
机关算尽，那是大阿爹的本事，他想要除掉什么，出一个计策便会让人万劫不复，大概只有我是意料之外的存在吧。
活了这些年，从未有过一刻，如现在这般义无反顾，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哪怕代价再大，我都会一声不吭走下去。
吉辅作诵，穆如清风。
这就是我，这一生，如清风过境，不留一丝遗憾。
这一夜，我跪在养心殿正殿之前，风来不倒，我知道大阿爹就在里面，没有他的召见，我连门槛都进不去。
所幸韩承肆走了，他走了，我也不留遗憾，我和阿爹拼死拼活，总算完成了这件事。
阿爹说，人这一辈子，不需要做那么多扬名立万的事，也不需要丰功伟绩，更不需要丰功伟绩，做好一件事，那就足够了。
我跪了一晚上，天将亮未亮时，我的两只膝盖就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大理石地面生起的寒气，一丝丝漫入我体内。
许是这般忍痛才了去了我的睡意，风一来，我全身都打着哆嗦，那股铁一般的冷迎面打来，我守不住寒气，前几日受的重伤又在体内隐隐欲发，我身子沉了沉，脑袋里那一根筋，拉到了笔直，稍有不慎似乎都会随时扯裂一般。
在我摇摇欲坠，欲要倒身在地时，有人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强硬的力度，我不用看便能知道，是穆敏来了，他来救我于深水火热之中了。
穆敏抱起我的那刹那，我只觉得自己的两只膝盖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烫的人难受，我双手一身，环住他的脖子，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微亮的天光依稀可以看得清他面容的轮廓，我只看到那一双聚尽风云之气的眼睛里，涌动着天崩地裂的怒火。
我见此，颤了颤声，轻声说，“我放走了韩承肆，后果我自己来承担。”
穆敏顺势坐下来，我躺在他怀里，他不说话，只是垂头盯着我看，风吹刮着他的束发，发丝扬在我脸上。
“穆清。”他低低地唤我一声。
我没有应他，只是别过脸望着那灯火璀璨的宫殿，今夜将过，明日于我而言将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之地。
“你们大概谁也不会知道，我早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穆敏一手抱着我，一手解下身上的披风，覆在我身，我嘴上说着话，眼睛盯着他的动作，每一个细节，我都会记挂在心生，今生来世，都不忘记。
“谁告诉你的？”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直到流尽最后那几滴眼泪，我才再度迎上穆敏那双沉迷在夜色里的眸子。
“穆敏，我不傻，来了长安，我想知道的事情，总会自己去解开。”
他盯着我看，没有说话，似乎不解我话中之意。
“那日怀柔公主借以我三嫂的名义，赐黄金十万两给我。我在那个地方就发现了那幅画卷，上面的人，就是我阿妈吧。”
我抬起头，望着已有蓝光乍现的苍穹，心下就像住进了一道风，时而不时呼啸着刮过。
“我虽长在边塞之地，久经风吹日晒，但是面容轮廓，我怎么会不认识？”
穆敏叹了一声，“你知道她是谁？”
我笑了笑，想起一个很华丽的故事，那是刀叔讲给无名听的，我藏身在营帐之外，听到了那个完整的故事。
那一日是边塞的春日之夜，月光正明，漫天的星辰，映亮了天空，我总是一伸手就好像能握住一把星星一样，我和楚俏从外面野回来，已经很晚了，楚俏回了房间，而我则只身一人前去找阿爹。
阿爹没有找到，却是听到了那个故事。
“穆敏，我讲个故事给你，可好？”
他伸手掖了掖覆在我身上的披风，没有说话，我就自当他是默认。
“那是很多年以前，王朝出现了第一位女帝，那时候男尊女卑，女人当皇帝，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毕竟历朝历代都是男人当家做主，且这当家做主不是一家之主，而是天下万民之主。”
烈烈风声压去了我的声音，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哭，不要在怯懦，“女帝登基之日，自然万民不满，满朝文武百官，亦是无一人前来出席。那一日，她一个人踩着皇宫里的红毯，从宫门处一直走到这养心殿的殿堂，她用了整整一天。没有人祝福，没有人帮扶，她一个人匡扶着这个王朝。”
我说话间，穆敏用手轻轻撩开了风吹刮在我脸上的头发，我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继而说道，“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天下百姓诅咒的王，却是呕心沥血，将一个风雨吹落的王朝重新扶上了原有的正道，不出三年，国势繁荣，民生安碌，她终成一代女帝。”
“她联合边塞小国灭掉了对王朝虎视眈眈的异邦，自此接好与边塞小国。”
这个故事到此为止，刀叔那天夜里，只讲到这些，我欲要跑进去再问一问，那千古女帝后来的命途时，阿爹从后踹我一脚，骂骂咧咧说了好半天的话，最后却是骂着骂着哭了起来。
他又喝了酒，不知道去哪里受了气，回来拿我当出气筒。
“故事完了？”
我点点头，天边上有一抹淡淡的蓝光涌起，仿佛一霎之间，那道蓝色之光便掀开了漆黑的夜，从天上扯出一大片的幽蓝。
“故事还没有结束，穆清，那就是你的阿妈。”
我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一仰身，唇角轻轻掠过他的脸，“穆敏，我只想救出韩承肆。”
“我知道。”他嗓音喑哑，似乎在拼劲力气隐忍着什么。
“如果我和韩承肆，注定有一人活，我希望是他。”
穆敏看着我，天色渐渐亮起，我能看得清他所有的面容细节，区别于很多天以前他的冷峻如霜，此时此刻，他的温情总会有一股悲烈浸在其中。
“穆清，你不想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吗？”
“拿回有什么意义，我阿爹都死了，一切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那穆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