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一松,跌在他怀里,穆敏身形高大,就像铜墙铁壁一般,能为我遮挡风雨,可是我知道,他再厉害,风雨总会将他侵袭的一丝不剩。
三哥哥我也想救,但怎么救?
三哥哥如何因为贡银的事情而锒铛入狱,我从未知道细节,何况是我现在也究竟分不清,南梁王贡银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虚虚实实,我总是难以猜度到什么。
我还在细想这些事情时,穆敏忽然低下头来,我们两个脸对脸,咫尺相贴,他的呼吸落在我脸上,温温热热的感觉,我心一下不知何故一霎时软的不成体统。
“如果想救穆伟,那就活下去。”
“不是我不想活,皇上不会让我活。”
“你有办法。”
他的话音一落,我听到殿门吱吱呀呀地开合声,穆敏亦是抬头一看,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你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我从他怀里下来,站起来时,穆敏顺了顺衣袍,将我递过去的披风又系在我身上,“进去吧。”
实话实说,就在昨夜我自作主张,是拼着一死的决心逼韩承肆离开,他走了,我转身往宫里走的那一刻,心下怕的要死。
我虽然想过大不了一死了之,却是真正等到了这一天,却还是怕的要死。
所幸穆敏来了,他只要一出现,我便不再有后顾之忧,他说我能活下去,那就一定能活下去。
身前领路的公公半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往养心殿里走,我跟在他几步之远的地方,无所畏惧。
大阿爹坐在皇位之上,神色阴婺,他手里拿着展开的折子,一双眼睛却是一霎不离地盯着我看。
我学着宫里的规矩,给大阿爹行了礼,他没有让我起身,我就直端端地跪在地上,反正都跪了一夜,再跪个一时半会,有何不可。
我又不是矫情的闺阁之女,受点皮肉之苦,有何畏惧?
“穆清——”
大阿爹叫了我一声,我闻声抬起头盯着他看。
他将折子仍在地上,“想来这名字还是朕给你起的。”
我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来,听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朕给过你阿爹机会,是他不守规矩。”
“皇上,威远将军的事是他咎由自取。”
“瞧瞧,当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他若知道,会很伤心吧。”
我敛了敛心绪,再度直身面圣,“回禀皇上,韩承肆于儿臣无半点情意,还请皇上能解除我们的婚约。”
“穆清——”
他厉声叫道,那话音里携裹着怒不可遏的气焰,我知道,他生气了。
“儿臣心悦穆敏,穆大将军,儿臣愿意委身作他的妾。”
时间在这一刻忽然就像停住了一般,我说完话,才发觉自己全身发抖,一颗心砰砰乱跳,似乎要破膛而出。
他身居九五至尊之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王,我终是忘记了刀叔来长安就跟我反复说起的话,他先是君,然后才是子之父,弟之兄,妻之夫。
整个大殿忽然寂静的不闻一丝杂音,万籁俱寂之中,我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身体因为颤抖而发出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逼近时,我才回过神,抬头时,大阿爹就站在我身前,双目睨着我。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他厉声问道。
“是儿臣的意思,皇上不信,可以四下打听,洛河十里,花楼里哪家姑娘不知我和穆敏的事。”
大阿爹沉默了片刻,然后蹲下身来,一把抬起我的脸,我亦是无所畏惧,迎上他的目光,“若朕杀了穆敏,韩承肆你嫁不嫁?”
我笑了笑,先前的恐惧一霎消失的无踪无影,“儿臣与穆大将军,私定一生。”
大阿爹双目赤红,直盯着我看,我顿了顿,继续道,“一语订之,千秋不移。”
他冷笑了一声,骤然起身,又恢复了平素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是皇帝,真龙傍身,无时无刻,大阿爹身上都逸散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凌厉之气。
我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盯着理石地板看,一殿的烛光摇曳其上,散出冷冰冰的光芒来。
大阿爹忽然提步往殿外走,经过我身时,不经意顿了顿脚,“朕本以为,你不会来与朕相争。”
我抬起头,看见他一向威严十足的面容,有一丝一缕的颓羸之态,我也想过,这一生就这样过,不念过往,不计前嫌。
他提步而走,长驱直入,没隔多久,他就离开了养生殿,似乎大阿爹走了很远,风涌入殿内时,刮来他的说话声。
“朕就要看看你拿什么与朕相争?朕,也要看看,你救得了谁?”
我直起腰身,扭头往殿外看去,皇宫的宫殿房梁一下划入眼畔,于大风凌厉之中,穆敏逆风走来。
一直盯着他看,从远到近,直到他走近养生殿,我转过身,一低头时竟有眼泪掉在地上,我提起衣袖抹了一把脸。
他走近,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我身侧。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笑着看他,当他轻飘飘的目光与我的目光相对时,我又怂了,我只觉得自己鼻尖一酸,喉间一哽,眼眸中有一股温热在肆意翻涌。
穆敏只字不言,只是盯着我看,大概是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我这般粗硕的姑娘罢,所幸就多看几眼。
我故作轻松地说道,“我走了。”
才刚走出几步,他便撵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紧紧攥着他,“跟我走。”
我转过身,眼中带泪,问他,“这天下人都道伴君如伴虎,穆敏,我不想到最后平白无故死在你的刀下。”
他的眸光一凝,带起一点血光之气,我的身体弱不经心地颤了颤,“至少感谢你,给了阿爹一个墓。”
人之死,究竟不过是一抔黄土,阿爹能葬身与千山万壑之间,那是他一生的心愿。
阿爹不喜繁华,不喜富贵荣华,他贪财爱财,只是因为旁的人。若他和我是平常人家的父女,我想至少这一生我阿爹会让我活的一生顺遂,安康。
没有人知道,堂堂盛名远扬的威远将军,总在夜深人静时分,看着已经入睡的我,掉眼泪,边塞的月光,总是在万籁俱寂时刻温柔的像一缕清水,拂洒在他身上,他无助的像个孩子。
我阿爹自我出生以后,便背负了太多。
当年承蒙女皇之恩,护我一生平安,可是事实风起云卷,哪里有永恒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