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穆敏就那样僵持对峙了很久，他不再像平素那样对我不温不热，不冷不淡，而是一把拉着我沿着我们进宫的路往外走。
白日里的皇宫空阔寂静，出了呼呼刮动的风声，就只剩时而不时响起的鸟鸣声，除此以外，不闻一丝杂音。
皇家的权威，总是更迭在这平静里，暗涌着太多东西。
哪怕这里再辉煌夺目，在光华璀璨，可是我打心底里喜欢不起来，以前是因着这里随处都是金粉，抠点就可以给阿爹做银子用。
现在阿爹都不在了，这里与我而言，都不如我们边塞的风光，这里只是一片空阔之地，建起了一堵又一堵的高墙，圈住了太多人的自由。
穆敏也不计较这是皇宫还是哪儿，自始至终都牵着我的手，我们经过长长的宫巷，临到城门时，我看到大阿爹和贵妃他们，还有和硕公主在一起。
今日天晴云白，日色朗朗，正是一日好时光，他们似乎对我和穆敏旁若无睹，凭着我们离开，虽然我身边有穆敏，可是他只是我心上的人。
穆敏，和大阿爹，二阿爹，阿爹，还有我那些哥哥们比不来的。
我听着和硕公主穆枫一道又一道清丽的笑声，眼泪就那样在风声四起时掉的肆无忌惮。
穆敏没有看我，我也没有敢挣脱他的手，我不知道离了他的牵引，我会怎么办。
今时今刻，我更像一株离根的荒草，风往哪里去我往哪里飞，我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都没有一点情绪。
谁能想到，千古女帝便是我亲生的阿妈，到头来，我来长安没有寻到那三个阿爹谁是我亲生的阿爹，倒是愈渐明白了，但凡苦厄，都是命中注定。
阿爹从来没有和我说起女帝的事情，我也是一日偷听刀叔和无名说的话，到了长安，几次仅有的经历之后，我能推测到不论是穆枫还是韩承肆，他们带来的更多的只是那幅画像。
那画卷里的人儿，既有女子的温婉之美，亦有盛气凌人的君王风范。
可我出了眉眼轮廓之间与画中人一样之外，旁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出了皇宫，宫门前便有穆敏府上的车马在等候，有轿撵，有两匹马，穆敏松开我手，翻身上马，风轻轻地拂起他素白的衣袍，此时此刻，马背上的人，眉目疏朗，犹如皓月风光，他牵了牵缰绳，转身吩咐那边的随从，“快搀公主上轿。”
我没等那随从过来，侧身走几步，翻身上了马背，我回过头看穆敏，他几不可见地朝我一笑，“走！”
我本以为他会带我回他的府邸，走了半天，我才明白我们这是要出长安。
“我们这是要到何处去？”
我牵了牵马缰，放慢行速，等他迎上我时，问道。
“带你见一个人。”
“谁？”
“去了你就知道。”
这是少有的时刻，穆敏温和从容，眉目之间不见了往日敛尽风云之气的阴婺，他唇角一勾，带着一缕薄笑问我，“穆清，你觉得是谁？”
明媚的阳光虚晃晃地洒在他脸上，真是如水的男人啊，我直盯着他看，竟然一时忘记了他问的话，好半天以后，我打忙抬起衣袖揩了揩嘴角。
眼见他那般从容，定然知道我要见的人。
“是三哥哥吗？”
穆敏收敛笑意，移目往别处看去，洛河两岸的风光依然如常，酒肆店铺，摊贩商人，络绎不绝。
“不是。”
他说完话，便端身策马而行，一个人飞驰在空阔的巷子里往城门的放下走，这条路不见旁人是因为这条路只有皇上和穆敏离城时走的路。
我今日是沾了穆敏的光，才能在这条路上走上一遭。
出了城门，我便能看见远处阡陌纵横里遍地都是开的烂漫的花，那条离长安的路在万木葱绿之间，隐约可见。
有时候时间过的很快，仿佛前一刻，穆敏和我还并肩走在花丛里，他摘下一朵骚红的花簪在我耳间，现在呢，一切和那天再不相同。
我望着那成片的花丛，竟有一丝情动之意，穆敏策马而行，眨眼之间消失在了我眼帘深处。
我本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我生来野蛮放纵，却就是在长安区区的半月，让我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姑娘。
顿了片刻，我收回神，压下心中事，沿着穆敏离开的方向飞奔。
等走入车道上时，我看到穆敏和一行人都端坐在马背上朝我看看过来，我眼目一望，心中一动，扬起马鞭就往马屁股上抽。
马儿飞一般地跑过去，是了，算起来今天真是大哥哥要离开长安前往边塞镇守的日子。
本来是该高兴的事情，我却在看到大哥哥那张清朗萧肃的面容时，心下难受的要命。
边塞之地的疾苦，我自小知道，生活了这数十年那饥寒之地早已经与我融为一体，可是大哥哥不一样，他从小生在富贵人家，衣食住行自然不必说，光是长安这繁荣之地就不是边塞可与之相媲美的。
我飞一般驾马奔向大哥哥，他见我走近，笑着翻身下马，朝我走来，我亦是随马一跃，跳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跑在他身前。
“大哥哥——”
他笑的很平静，没应声，只是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脑袋，“替我谢谢穆敏。”
我往他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穆敏亦是往这边看，我目光一移落在大哥哥身上，“为何要谢他？”
“你能来，我很高兴。”
他话音一落，我眼泪就直往外蹿，好半天说不上话来。
大哥哥似乎知我心事，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声说，“好好活下去，只要你需要，大哥哥随时来。”
我仰起脑袋，就那样含泪盯着他看，我才不希望他随时来，我现在都骑虎难下了，又何必将大哥哥揪入泥潭。
所幸去了边塞之地也好，大哥哥只要能精心训练兵将，至少能抵挡住南梁铁骑兵的强悍。
天高皇帝远，他必然要忍受边塞的贫瘠，但至少大哥哥可以活下来，能在长安即将要变天的时候，远离这是非之地。
“大哥哥，我会救出三哥哥的。”
他收回手，温温和和地将我揽在怀里，我只埋在他怀里哭，像个不省事的孩子。
因为皇帝之命，大哥哥离长安远赴边塞不允人相送，他为了不让我们担祸患未做太多停留决然离去。
我和穆敏站在原地，目送远去的大哥哥，那身影如是一道风，在我希望他慢点离去时，却如闪电般一霎消失。
“他让我谢谢你。”
“我知道。”穆敏说话时，低头看了我一眼，“想哭就哭吧，以后可是哭也不能哭的。”
我眼睛圈泪，为了不让眼泪调出，我拼了命，抬起头，往天上看。
“穆敏，你究竟是哪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