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而动，裹挟着水气迎面打在人脸上，我先前的睡意一瞬间消失的无踪无影，牟足了尽头看着那华舟渐渐朝这边驶过来。
舟伐涉水而动，卷起一股股淡淡的波光，波光之上荡漾着一片流光的碎影，就像被石头打碎的阳光一样，
我的眼睛是瞪圆了往里瞧，洛河十里两岸的花楼之上，云窗尽开，清风入窗，那些个花楼姑娘争先恐后趴在床沿上往洛河这边瞧下来，只等着华舟内珠帘一动，里面的人，一身天青色的衣袍在珠帘之下轻轻一漂。
如此而已，人还尚未出来便听得那些花楼姑娘扯破喉咙的惊叫声，一波又一波地响起，给原本的平静的夜色带起一股入夜时的繁华之貌。
我顺势坐在河岸之上，眼睛所望，方圆十里，皆是一幅画面，心下也惊异，那华舟之内究竟是什么人，竟能惹得这些绝色倾城的姑娘们如此追捧。
我正蹙眉想着，漫不经心地一侧脸，耳畔传来珠帘撩动的细碎响动，抬眼时，那美男子弯腰而出，天青色的衣袍，覆着同色的披风，他走出来时，那些姑娘们惊异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洪洋一般的声音，燥的像是要将这夜色冲破，我耳朵里只觉得发痒。
那男子走出珠帘，直挺挺地立在门外，一声不响地望着洛河闪着流光的水色，我细细打量着这个貌美的男子，越看越是心生喜欢。
他，长眉如墨，鼻挺如山棱，一双桃花眼如若天作之合，精妙地在契在鼻梁两侧，浮光璀璨，带着一细的昏黄，打在那张脸上，我竟眼眶忽然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不知道自己又是怎么了，天生本就喜欢热闹的人，究竟置身于这样波澜壮阔的人山人海里，却觉得自己孤凉。
繁荣之后的曲终人散我尚未面对，便已提前看明白一切的繁华闹景，左不过是一场空。
我收回脚，一跃而起，起身时低头拍了拍身上，再抬头时，那些个姑娘们在惊叫声里纷纷扔掉了一向握在手中的丝帕，那是他们最贴身的物品，虽然我以前几次入花楼都是被她们打出来，但好歹我目睹过她们身姿轻盈地经过人身时，留在空气里面那一抹淡淡的胭脂香粉的味道。
我看着那些数以万计的手帕迎风飞舞，最终轻轻落地，有的落在洛河水上，水微微一动便携着那薄纱手帕一漾，像极了她们穿梭在云窗里的掠影。
目光下移，那男子走到船头上，嘴角不知何时噙了几分薄薄的笑意，带着三分邪气的笑，此刻，他正掀袍而坐，待坐定时朝我这边一望。
不知何故，我本打算立马调头离开，却在毫无防备中对上那人的眼睛，他眉眼之间的笑意似乎更重了，我真像一个贪色的人，盯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吞了吞口水。
那双眼睛，黑黑地熠着一闪而动的明亮，我忽然想起了事情来，就是在离开边塞的那个夜晚，那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也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他曾抱着我，低头朝我一看，我记得，我记得，我该是一生不忘那双眼睛的呀。
“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我不知道哪里生来的勇气，往前走数十步，对着那坐在船头悠然自得的男人问道。
他似乎不解我意，蹙眉望向我，神色依然如前，他答道，“早些年便听闻公主爱男色，今日得逢，竟不知公主如此大胆泼辣。”
我白了他一眼，这天下若哪个男子是我真心相待之人，我定然不会如此拘谨，光明正大随在他身前身后，像一只跟屁虫一样，总有一天，那个人会被我跟腻，腻了总会生出不一样的情愫。
“本公主是问你话呢？我离边塞那个夜是不是你出现在风雪中救的我？”
他渐渐收敛笑意，故作沉思，想了半天然后抬头看我，“风雪之中？”
我点点头，席地盘坐，隔着一片河水，问那人，“你不要命的以一敌数以万计的南梁精兵铁匠。”
“以一敌万？”
我撇了撇嘴，继而说道，“你是脑子不满还是没有眼见，明显是来送死的啊。”
“你都记得？”
他说话间原本看向我的眼睛，轻轻地移向别处，仿佛洛河一条河的璀璨水光全部被他收进眼睛里，那样温从而明亮的眼睛，像极了我的三哥哥。
我点头应道，“今生不敢忘。”
“公主可是有婚约的人，”
“我这又不是红杏出墙，只是得见救命之恩道一声谢。”
他听言忽然侧身一转，与我面对面，我们两个不知何时，这天地浩然里仿佛只剩我们两个，他坐在银凉的月色下，眼中带笑，两双修长有力的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同我一样，他也束发高扬，夜风扬开那如墨一般黑的长发，细细发丝划动在他脸上，衬得他肤色更为白皙，整个人敲上去和月亮一样，皎洁美好，也难怪这洛河十里的花楼姑娘因他而癫狂，想来只要他出现，这当夜花楼里的男人便独守花楼了。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葫芦形酒盒，视线落在那酒盒上，顿了片刻，再度抬眸时，我正双手交叉护在胸上，我只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也曾有一个人拿着这样的器具朝我砸过来，没有砸到脑袋，倒是砸到了我胸上。
那人的目光再度落在我身上时，我竟觉得有些害羞，脸上一霎飞起一股灼热之意，烫的人全身燥热，我见他未有动作，便乖乖把手放下来。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便看到从花楼云窗里面的瓜果都纷纷朝我砸过来，我脑袋上，胸间，全身上下都被砸了个通透，一个接一个的瓜果，毫不留情地往我身上砸过来，这样的壮举，就好像他们多喜欢那个乘华舟的男人，就该有多讨厌我。
我可是堂堂大昭的公主，正要起身慌措逃跑间，我看到那人从船头起身，轻轻一踮脚，然后脚落洛河水之上，那人飞跑而动，衣袍似乎都划到了身后一般，这人真不是简单之人啊，在水面上的轻功竟如此出神入化，要比我好上数百倍。
哪怕还在被人砸，我却是盯着那道天青色的掠影移不开目，怕移开，就再也记不得，怕移开，就再也没了机会去记忆。
他是救我水深火热之中的人，分量该是要比穆敏重很多很多，我忽然心下一片通透，似乎了悟世间一切真谛一样。
那个雪夜里，任凭是谁出现，我都会心生动容，在大生大死之间，出现的任何人，没有人会不被那个让你重获新生的人而动情。
他飞到我身边，回身一揽，我便藏在了他的胸膛里，一瞬间，所有砸向我的瓜果都荡然不在，我的脸贴在他的衣袍上，微凉的感觉化解了我脸上先前生起的一股子燥热。
他揽着我，脚下一动，我只觉自己的身子一沉，再看时，他带着我飞掠在这长安的街巷房屋之上，月亮就在我们头顶之上盘旋，我们两个真相出没在夜黑风高时的雌雄大盗。
只等着跑累了，仿佛跑处很远很远的距离，因为当我们坐在不知何处的屋顶上时，我回身一望，身后原本该有的璀璨全部不见，只有一片黑黝黝的深沉遮住了所有的一切。
我们真的像是跑到了天涯海角，他坐在我身侧，顺了顺衣袍，然后双手往后一撑，身子一倒，懒懒地坐着。
“是四万八千五百三十一。”他忽然说。
我扭头看他，“你说什么？是黄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