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承肆,你该明白,朕要你死,你就得死,这里是大昭,岂容得下南梁的人在这里撒野?”
韩承肆未说话,只是回身看我一眼,目光凄哀。
“上次宴席之日,公主辞婚于儿臣,儿臣忤逆了公主之意。”
“如今同样是御宴之喜,公主,您是否可可以当着皇上的面,辞婚于贱民?”
我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如何打算,只能眼睁睁地盯着他看。
我傻吗,我不傻。
我不傻吗,其实我很傻,事到如今,我早该料到啊,那里有什么得偿所愿呢。
所有的事情其实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韩承肆和所有的人,我从未曾想过,在我的选择里,我只想用我自己一人的生命,去换取什么。
哪怕我死了,哪怕我不在这个世道上了,但是我希望他们活。
岁月静好,时光安然,一切都那么美好,他们谁也不必为了我而身陷危难之中。
我愿他们好,甚至超越我活下去。
我含泪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游移在他身上,我渐渐明白,他绝非是等闲之辈。
他大概是想要用一道懿旨,将我的命换回来。
可是这个世道上,往往最聪明的人,却是被聪明误了事。
皇上要的岂止是一道懿旨,还有我的一条命。
哪怕外面南梁王兵临城下,皇上都没有下令去讨伐,更没有差人去打探敌情,除了穆敏一人,其他这个皇朝手握兵权的重臣,都在御宴楼。
韩承肆该是要明白,我的死,在我阿娘将我送到边塞阿爹手里面时,就已经注定。
人,该要认命。
我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迎向皇上的目光,忽然心下钝痛。
我们虽然不像寻常父女那样日日见面,可是他给我的关心,从来不少。
边塞那样荒凉,我的吃穿用度和长安并无差异。
我想至少他曾经待我,如父亲一般吧,至少这十几载里,有过那么一天,一刻,他是把我当女儿看待过吧。
如今这样狭路相逢,早已经忘却了前事。
他威严四射,一转身,提步走回先前所在的位置。
他身后是朝廷重臣,一一分立在他身边,可是那些精兵铁将里,再也没有了穆敏。
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这些事。
穆敏究竟何时,与他的救命恩人相对立?
是他亲手杀死了阿爹以后,还是更早之前呢?
边塞那一天,鹅毛般的大雪纷扬了几日,阿爹搓着冻红的手,蹿进我的屋子里,也不说话,只是烤着火,嘴角噙着笑。
他说,过几日朝廷重臣穆将军将会携圣旨来边塞。
再无旁的话,他只是坐在未点烛的房间里,兀自笑着,窗外的雪色洒在他身上,我看到阿爹笑的合不拢嘴。
那时候我以为他开心,是因为穆敏从长安来,大阿爹定然会带一笔不少的银两给我,这样锻造兵器的银子便有了。
可是事到如今,一一细想,方知被真相参透的过去,有过那样弱不经心的温从和动人时刻。
皇上站在对面,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位老妇人。
她似乎解他意,垂头沉思了片刻,才走过来,站在我对面,然后慢慢蹲下来。
“姑娘,又见面了。”
我点点头,看向一边的韩承肆,问她,“你不该这样做。”
“人生在世,哪有什么该与不该。做与不做,在公主眼里无关紧要。”
她眼眸带泪,说话间轻轻别过脸,目光从韩承肆身上轻轻划开。
韩承肆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被俘虏在这皇宫里的还有自己的亲生母亲。
同他受罪受苦的,还有自己的阿娘。
想到此,我忽然辛酸,再苦再累再屈辱,还是有那样一个人在你身边,哪怕素未相识,但你也依然被人惦记。
我也曾被那样的人惦记过,阿爹在雪夜里,狠命将我推开。
他第一次朝我发火,第一次在我跟前大吼大叫,第一次那样沉默无言,第一次那样决然无悔,也是第一次那样,他任我哭,任我闹,再也不会将我容纳到他的怀抱里。
父母之于子,情深胜于一切,没有缘由,不问初衷。
我笑笑,竟觉得自己荒凉,她盯着我看,“落叶归根,这是奴婢今日来这里的理由。”
“你该把真相说出来。”
韩承肆跪身在地,巍然不动,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对我们的话置若罔闻。
若不是今日,换做寻常的任意一天,他会不会感性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缠着他的阿娘,话长话短,喋喋不休。
忘了被俘的身份,忘了这浩瀚的皇宫,忘了周身所有的恩恩怨怨。
好多话,在该要说的那一刻忽然哽在了喉咙里。
我面对着老妇人,忽然像问,我阿娘是不是真和我一模一样?我阿爹是谁?她为什么要将懿旨留在人间?·······
好多的问题,我都想问,可是在不经意看到她身后那抹明艳的龙袍时,我们只能相对无言。
“姑娘,事到如今,路你自己走。”
她拉起我的手,温热的掌心将我身上的寒气掩去,烛光里,我忽然觉得她那么温柔,我阿娘若在的话,一切该多好。
我逼退眼中的泪水,仰头望着天殿顶,鎏金的花枝藤蔓,缠绕,松开,熠熠生辉。
我起身,毅然决然走向皇上,“大阿爹,我做。”
韩承肆将我原本一切的计划打乱,我只能顺着妇人话中之意再去猜度皇上的意思。
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淡定?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步步紧逼?知道他一向对懿旨分外上心,今日却是这样熟视无睹吗?
知道御宴之喜,本该是我和韩承肆真正的大婚之日,他要挟朝廷重臣候在此地吗?
这一切的真相,从来不重要。
他要的天下,重要的从来都是皇位之上,那个称名道姓的人是谁?
“让韩承肆退下,儿臣有话要说。”
皇上看我一眼,摆摆手,示意韩承肆退下。
“皇上,今日事态紧急,儿臣断然不能轻易退下。”
韩承肆的厉吼刚落,皇上身后的几个玄衣男子便如一道风,忽然划过我身。
我转身时,韩承肆和初桃已经被他们带出了御宴楼。
等他们出了御宴楼,我双膝一跪,祈求道,“皇上,儿臣愿佯装将士之容去出征。”
“那时候,儿臣虽然粗硕,但好在自小生在蛮夷之地,练就了一身的本事。如今太子哥哥不再,儿臣自当替皇上分忧。”
“也不枉皇上对儿臣的厚恩。”
皇上蹲身下来,睨着我,叹一声,“穆清,你千不该万不该来这长安。”
我心下一痛,来与不来,有何意义?都是要死的人,来了至少能让我有这样美好的回忆。
不来,我都快要忘记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还有太子哥哥的样貌了。
至少临死了,我能见上那个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屋生的人,我的夫君耶律毓。
“大阿爹,儿臣今生无缘承欢膝下,孝顺您,来生儿臣再不要这样的身份了。”
我看着烛光下,面容松缓的皇上。
“但儿臣出征之前,有一事相求。”
“父皇应你。”
“大阿爹,你不问何事就敢应儿臣?”
他目光淡淡地移向一边,坐在地上,忽然一霎之间,他身上那股子威严,属于皇家特有的威严之气,消失的荡然无存。
“问与不问,你不都是要说?”
我含泪,忽然心下钝痛,总是这样,念着儿女情长,总是狠不下心来,穆清,难怪你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大阿爹,就不怕我要这江山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