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总要离开,总要有分别。《经》曰:‘外物不可必’,时代在变,身处时代当中的我们,也不能一成不变。”孙天朗即是无奈,又是感怀道:“平施主,贫道言尽于此,请你深思。”
说完话,孙天朗径直离开,头也没回。只剩下平常独自一个,沉吟不语。
等到了第二天,平常一个人牵着马在城内闲走,看到凋敝的城池,心中无比难过。
走到西城,看到李森在督造城墙,已经盖了大半。城头上又有军队驻守,看上去牢不可破的样子。
李森见他来了,跟他打招呼,半开玩笑地道:“平兄弟,出来做什么?视察我有没有偷工减料?”
“不是。”平常笑着解释道:“我就是随便走走。”
李森拉着他道:“来都来了,坐一会再走吧。”
平常答应了,跟他去了临时搭建的竹棚内闲坐。李森沏了壶普通的茶水,又叫手下摆出几块干饼出来,一边吃着,一边道:“这个防御工事还不够稳固,主要是砖石不够,现在盖成这样已经是极限,要想接着垒砌,恐怕有些难度。”
“这有什么难度?”平常也抓起一块饼,放进嘴里咀嚼,道:“不就是石头吗?那岂不是遍地都是?”
“非也!”李森捏着干饼,摆手道:“地上那些石头全都不中规矩,而且有些还容易断裂,若是有一块石头没用好,就有可能导致整面墙坍塌。所以我重新垒砌,用得都是散落在地上的废料,还有府库内的存货。原来那些石头经过大火的侵蚀,大都开裂不能用,只有少数几块可以使用。府库内的存货就那么点,用完就没了。照这样下去,估计要拆墙了!”
平常道:“我们可以烧制,砖瓦又不难烧。”
“说得轻巧,烧砖用的柴草从哪来?”李森摇头,叹息道:“这些资源又不知向谁讨要。”
平常指着城中的树木和柴垛道:“那些,还有那里,不都是柴草吗?”
“你说那些啊!”李森仰脖向远处看了看,直接否定平常的办法,收回目光,喝了杯茶道:“那些树木都是百姓家种植的,还有柴草,也是百姓囤积的。我们总把头下了死命令,不能损害百姓分毫,所以在没有征得百姓同样的时候,不能私自挪用。”
平常静静地吃完了干饼,又喝了几小口茶。他在佩服孙天朗做事方法的同时,又在内心深处狠狠抨击自己,并且一再质问自身,何时沾染到如此重的匪气,学会见东西就抢了?
李森惋惜地叹道:“你说说钟翊那厮先前修墙的时候,为何不想着弄来柴草烧砖呢?那时候又没有什么禁令,抢来也不费事。”
“他只想着怎么偷懒,尸位素餐,如何想过要真正修墙?”何锐缓步走来,打横坐下,揶揄道:“就那等货色,说真的,能给墙上涂点泥当装饰就不错了。”
平常问道:“何兄,陈兄的伤势如何了?”
“有总把头的药,当然是好的差不多了!”何锐笑道:“他现在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还去看望王千户。”
平常道:“说起来王千户的伤也不轻,不知道总把头有没有去帮着医治。”
“看过了,是些皮外伤,不严重。”何锐道:“我路过他房门的时候,还看到他在屋里练拳呢。”
李森大笑道:“现在我们兵强马壮,又有总把头坐镇,外面的官军就算再强,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等灭了这些军队,杀入京城,我们可都是大将军!”
“别想着这么好,我听说啊,城中有官府的探子。”何锐倒了杯茶,慢慢喝着,沉思道:“可就是不知哪个才是,如果渗透进了城内,引官军入城可就遭了。”
“我觉得这就是谣言,不足信!你看看我们哥几个,哪个像是探子?”李森不以为然地道:“再者说了,就算有探子又能如何?难不成能攻破我们兄弟组成的壁垒吗?要知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们都是同生共死的弟兄,如此齐心协力,哪个打得过我们?”
说着,他看了看平常道:“你说说,是你会开城门放官兵进来,还是我会?”
平常微微一愣,带着笑道:“我想都不会吧。”
“是啊!”李森笑道:“都不会的,何须害怕?”
坐了会,平常起身离开,又到别处去了。
且说孙天朗废弃了罗汉居住的房舍,每天都只在中军衙门内休憩,所以那里就被何锦占据,当做了他家的房屋。今天他坐在院子外面,正晒太阳,看到平常牵着马走了过来,疑惑道:“小兄弟,你这是要到哪里去?难不成孙道长有什么事情,要指派你去做?”
“那倒是没有,我就是自己随便走走。”平常看他坐在一树墩上,悠哉的看着书,羡慕道:“何将军好清闲,不知在研究什么?”
“屋子里翻出来的,我看着有意思,就顺手拿了过来。”何锦邀请道:“平小兄弟要不要进来逛逛?屋里有的是好东西呢。”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平常在旁边树上系了缰绳,道:“请何将军替我引荐。”
何锦站起身道:“好,小兄弟跟我来。”
平常进了院子,看到一间正厅,两间耳室,是个比较小的格局。两边的房屋都是给客人居住的,没什么好看,只有正厅当中摆放的画有点意思,似乎出自名家之手,却没有落款。
何锦带他进了正厅,又到后面的房屋去,道:“这里有好多宋朝的磁器,还有些山水画,都是骨董。不过这些不算什么,他们家的库房才有意思,里面真金白银有很多,看来也是个富庶人家。”
“就是不知道原来的主人哪里去了。”平常透过敞开的门窗,看见间小斋堂,里面陈设很讲究,夸赞道:“这家人做事想必很有条理,这丈室内卧榻侧的书画摆放如此整齐,就可见一斑。”
“看那个做什么?都是无用之物,我带你去看点有意思的。”何锦走到间小屋子外,直接推开门,对平常道:“你过来看,他们家的财物都放在这里。”
平常走过来看,发现地上有两箱金银,旁边还有精美的梳妆台,里面都盛放着珠玉簪花一类的事物。另外还有名人字画、梅瓶汝瓷等各种值钱的物件。
“你看看,这些都归我了。”何锦弯腰,抓起块金锭,炫耀道:“原来罗汉搜集了好多东西,也放在这里,可惜他没机会享用,都归了我!”
“是啊,罗汉已经被孙道长打入大牢,不知王爷如何处置呢。”平常半是信口而言,半是刻意提醒道:“我想他们多半是没什么好下场吧!”
“这个平小兄弟请放心,罗汉绝对不会有事的,好歹也算帮着王爷打下横城的大功臣。”何锦不以为意,斩钉截铁地道:“死得,肯定是钟翊!不信你就看吧,若非这个钟翊消极怠工,导致城墙没有修好,官军如何能攻入来?至于罗汉,他最多就是指挥不当,降级使用。”
“就这么确定吗?”平常追问道:“万一不是这样呢?”
“不可能不是这样,你要相信我,我可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如何不理解王爷的想法?”何锦胸有成竹地道:“不信你就看吧,若是我猜错了,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平常哭笑不得,练练摇头道:“何将军,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
“谁跟你开玩笑了!”何锦认真地道:“自古以来,还是互相联姻可以让各大势力相处的更好。等以后咱们都当了大官,跟皇帝进言,那也有底气不是?若是没有个亲友帮衬,岂不孤单?”
“随你怎么想吧。”平常苦笑着道:“我连小蛾怎么哄都还不会呢,更别说其他女孩子了。”
“我跟你讲,就你家那小蛾,也就是你惯着她!要是换成我,早就把她休了。”何锦一副感慨的样子道:“你说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女娃娃?跟你分分合合多少次了?太难管教!”
“她不是难以管教,只是经历的痛苦太多,忘了怎样和人相处。”平常已不想跟他多说话,拱手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何锦送他出门,平常又逛了会,看见有几个农户出来拾散落的棍棒,其中有个老人,腿脚已经不灵便,弯腰再站起来很辛苦的样子。平常就帮着他,把周围的木棍捡起来,抵到他手上。
老人感激不已,连声道谢,正要去接平常递过来的东西,浑浊的双眼看到他身上的盔甲,突然发怒道:“滚开!”
周围有几个农户慌乱起来,丢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向平常道歉道:“好汉不要生气,他这个人老糊涂了,不要怪罪他!”
平常微笑道:“没事,我不在乎的。”
“我老糊涂?我脑子清楚的狠呢!”老人甩袖,怒气冲冲地道:“都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赵员外多好的人?都被他们害死了!”
“老伯你就少说几句吧!”其他几个农户都给老人跪下了,苦苦哀求道:“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呢!”
平常叹了声,扔下木棍,骑马回中军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