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不想接这个功劳,辞谢道:“能成功,全赖各位将军上阵杀敌,我这种小人物,哪里有什么功劳?孙道长把我夸得太厉害了。”
“这份功绩,平小兄弟受之无愧。”杨泰道:“刚刚城下情势那般紧急,如果不是小兄弟当先守住粮草,那我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试想一下,假如官军不和我们斗,而是直接烧了粮草呢?所以说这保护粮草的功绩,平小兄弟当记头名!”
平常只有苦笑,心内嘀咕道:“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又莫名其妙立了功?!”
大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各自欢愉而散,只有平常闷闷不乐,在衙门后的房间里辗转反侧,难以休息。他实在不想跟这些人混杂在一起了,他刚开始就是想为民除害而已,并不想让自己也成为一大祸害。
“现在我该怎么办才好?”平常捂着脑袋,颇感头痛道:“刚开始我还能置身事外,现在可好了,一连立了几大功劳,就是想离这些人远一点,也不行了。这些东西要是让别人都知道,恐怕会说我助纣为虐啊!头痛啊!”
“算了,不多想了,我脑子都要炸了。”平常拍拍脑袋,推开窗户透透气,迎着吹来的寒风,他头脑轻松了很多。
“平施主在做什么呢?”孙天朗换上了干净的道袍,手拿拂尘,路过平常门口,笑问道:“在利用风解酒吗?”
“不是。”平常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这样,能舒服一点。”
“不妨出来一走吧。”孙天朗道:“我正好要去救治陈贤,一起如何?”
平常还是很挂念陈贤的伤情,答应了,开门与孙天朗同去找陈贤。
陈贤住的地方并不远,就是在衙门后另盖的房屋,本来是守令正官居住的,现在被孙天朗霸占得来。
到了地方,平常看到陈贤面色苍白,躺倒在榻上,刘钺和何锐在照看他。看到孙天朗来了,刘钺欢喜道:“陈贤有救了,总把头一定有办法治愈他的病!”
孙天朗从怀里取出个瓷瓶,道:“先给他敷上金疮药,再熬四君子汤,里面加些川芎、当归、柴胡、栀子、丹皮。”
刘钺急忙给陈贤身上的伤口敷药,何锐去抓药熬了起来。救治了半天,陈贤总算是醒过来,能开口说话了。
“多谢总把头相救。”陈贤只觉得庆幸道:“那个侯勋好厉害,居然把我打落马上,使我受如此重伤!”
“兄弟莫要生气,我已经帮你报仇了。”孙天朗笑道:“他中了我一掌,是活不了多久的。你安心养伤,等好了以后,再出去打仗。”
“好!”陈贤深以为然道:“我一定好好帮总把头打江山!为天下苍生谋福!”
“这两天好好休息,不要动怒,很快就能好的。”孙天朗道:“我另有事情处理,等明天再来看你。”
陈贤有些遗憾道:“总把头慢走,我不便起身相送。”
刘钺送孙天朗和平常出门,孙天朗又嘱托几句才走。平常跟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孙天朗忽然问道:“平施主,你是不是一直在想,跟随我们这样厮杀 到底对不对?”
平常微微一愣,掩饰的笑了出来道:“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你跟我说话,还需要有所隐藏吗?”孙天朗语重心长地道:“从木波城开始,我和你,还有丁指挥、周指挥、何指挥也算同生死共存亡过,后来又相处共事这么久,你拿我也当做外人吗?”
“这倒不是,我是真把你,还有陈贤他们都当成自家弟兄了。”平常诚恳地道:“我也愿意和弟兄们一起做事。”
“只是我现在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平常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唉声叹气地道:“自从杀了周东以后,一切都变了,变得太快,让我没办法适应。突然我就和朝廷对着干,突然我就立了功,突然我就加入安化王的阵营。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加入任何阵营,无论是安化王,亦或者朝廷,似乎都不是我想要的。”
“对于你来说,这个确实太过于突兀,让你没办法接受。”孙天朗坐在他身边,坦诚布公地道:“其实我也是。”
“你也是吗?”平常有点不相信,看着他道:“我见你做任何事都很有条理,好像什么都在你掌握中,你也会和我一样迷茫吗?”
“当然,每个人都迷茫过,我也不例外。”孙天朗微笑着,面对着残阳,回忆过往道:“从小我就特别崇拜能够腾云驾雾的道长神仙,于是就去道观里修行。我师傅就问我,为什么要当神仙?当了神仙以后,要做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迷茫。”孙天朗叹息道:“我只知道要当神仙,却不知道做了神仙以后又要做什么。当时的我就问自己,到底是崇拜腾云驾雾的潇洒,还是真正想当一个神仙。”
“我把我的疑惑告诉给我师傅,家师便带着我到天上飞了一圈,那种感受我至今难忘。虽然我现在已经学会了腾云驾雾,可以无数次飞起落下,可是第一次腾云驾雾的紧张和新奇感,却让我一再回味。”孙天朗开心的笑道:“当时我就觉得,这便是幸福。”
平常听出其中的问题,却又好像没怎么弄懂,问道:“可等你学会以后,这就不是幸福了,对吗?”
“不错!”孙天朗笑容随之消失,沉声道:“我入道观以后,每天都在修炼,甚至整日整夜的不睡觉,目的就是要学会我想要的法术。可当我真正学会以后,在高兴之余,我又产生一种空虚感。”
“无敌的寂寞是不是?”平常笑道:“突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就没了奋斗的目标!”
“不是。”孙天朗摇头道:“而是一种惰意!”
“惰意?”平常不解,道:“什么是惰意?”
“就是一种懒惰的心态,我开始不思进取起来。”孙天朗痛苦地道:“当时的我练会法术以后,就开始骄傲自满,自以为我什么都学得会。我开始懒惰,不再修炼法术,整天就知道在大殿里睡觉,或者到处游玩,消磨时间。有时候明明有大量的时间供我学习,我也不去看,一直告诉自己,就那点法术我虽然现在不会,可只要看几眼就懂了,何必要现在看呢?不如放松放松心情,等会再来看。就这样一连过去半年吧,跟我一起入门的弟子都学会纳音五行的使用方法了,而我却仍然停留在腾云驾雾的阶段。”
“可是当时的我还懵懂无知,停留在自以为是的阶段。”孙天朗苦笑道:“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个小师弟,他来问我,为什么‘木音三八,水音五十,火音一六,土音二七’呢?”
“你知道吗?我当时就懵了,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还在寻思,木头和水怎么会有声音?二七是什么?一十四吗?”孙天朗自嘲地道:“他以前可是什么也不会的,连八卦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现在却成长的如此厉害,再看看我,仍然是停留在原来的地步!”
“这就是我第二次迷茫。”孙天朗长叹一声,情绪激动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沦为这样的懒惰者!我不是没有勤奋过,可是那个勤奋的我,去了哪里?为什么消失在过去,荡然无存!我的大脑在拷问我,我能感觉到它在动,在我头骨内蠕变,似乎在痛诉我的作为!”
平常疑惑道:“脑子会动吗?”
“当然会动了!”孙天朗解释道:“脑子即头骨之髓,如何不能动?要是不动,血如何被运送到头顶的?”
“好了,这不重要。”孙天朗摇头道:“我要跟你说的,就是每个人都迷茫过,这很正常。在确定好目标之前,谁都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岔路,而变得不知所措。”
“那你是怎么走出来的呢?”平常期待的看着他,问道:“我很想知道你的经验。”
“这有什么好说的经验?”孙天朗笑笑,站起来道:“我意识到自己的懒惰,就改变,非常简单。”
“但是……”平常依旧迷茫,抬起的手又放下,然后又抬起来,放在自己面前,万分纠结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该做什么!你要我如何去改变?”
“你现在的迷茫,来自于你面临的巨大选择。你不是没法做出选择,只是没办法去面对做出选择以后,那突然的改变。”孙天朗语重心长地道:“孔将军的离开对你来说是个最大的打击,你在内心深处接受不了这样的离别。可是只要你做出抉择出来,就一定要离别!相信你在朝廷里有朋友,而且关系很好。”
“我在朝廷里没有朋友,只有一个亲人,他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平常语气变得沉痛起来,几度哽咽,讲到此处,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这就对了。”孙天朗释然道:“你不想承受离别的痛苦,可事态又逼着你做出选择,所以你才有了今天这样的颓废举动。我看出来你守护粮草的神色,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只知道守在暂时的栖身之所,停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