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问的很巧妙，独孤聚回答的更加巧妙，本来用长篇大论都难以解释的大道，就在一句“我不知也”中结束了。
这场争斗在平常人看来只有寥寥数句，可在陆行舟眼里，却胜过无数招式，无数争纷。
是啊，我已经大同于天地自然之间了，又哪里还有什么达到不达到的呢？
这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道理，可如果领悟差了一星半点，那么他们两个人都会走火入魔，沦为自在天魔的傀儡！
陆行舟还在分天峰上盘腿坐着，可是他的心，却已经游离到了天地之间。
他看到了小桥流水、看到了高山峻岭、看到了雪山冰川、看到了逶迤岭岗。
其中有奇花异草，更有猛兽妖精，一个个在其心中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紧接着陆行舟的心又游离出了天外，看到了一团巨大的火球，那是无法言说的庞大，在火球身边，围绕着三颗绿豆一样的球体。
陆行舟知道，有一颗是自己所身处的星辰。
随后，陆行舟心念又是一动，看到了无数这种巨大的火球，它们聚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圆弧状的体系。
在这种体系之外，又有无数此种体系，这些体系在一片混沌中缓慢的移动，形成了大指世界。
而在大指世界之外的世界，陆行舟却看不见了。
然后他开始内视己身，从骨肉开始，接着到五脏，最后他的心念被一个粒子所吸引，用最深沉的心念去看，发现是个巨大的圆球，在圆球周围围绕着三颗绿豆大小的球体……
这让陆行舟惊骇莫名，他开始从当中圆球入手，去看里面情况，发现是个巨大的混沌世界，里面包含着无数的闪光粒子，在每一个闪光粒子周围又都围绕着各种小小的球体。
继续探寻，重复一遍这种情况。
接着去做，大同小异。
如此反复百遍之后，陆行舟终于无法往更深层次里看了，只是他总觉得在这些东西之内，包裹着一种东西。
当陆行舟的心念回到他本体的时候，独孤聚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二吗？”
陆行舟还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问道：“什么是二？”
“生灭为二；我、我所为二；受、不受为二；垢、净为二；是动、是念为二；一相、无相为二；菩萨心、声闻心为二；善、不善为二；罪、福为二；有漏、无漏为二；有为、无为为二；世间、出世间为二；生死、涅槃为二……实、不实为二。”独孤聚念完了《维摩诘所说经·不二法门品》里所有菩萨所说的“二”后，又贱贱的笑道：“你二吗？”
陆行舟想了想道：“我问你道家事情，你为何回问我佛家事情？”
“是啊。”独孤聚道：“可是佛和道有什么区别呢？”
“佛家讲究苦和苦的解脱。”陆行舟道：“至于道，则是潇洒自然。两者截然不同啊！”
独孤聚摇头道：“将无同？”
陆行舟茫然了道：“我是听说过的，王夷甫曾经问老庄和孔子的异同，阮宣子说的这三个字，意思是大概没有什么不同的，这只是个含糊的语句，敷衍了事而已，可是聚今日提及此言，又有什么意思？”
“在宣子说了这三个字以后呢？”独孤聚问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宣子被提拔为掾吏，时人称之为‘三语掾’都很看不起他。”陆行舟道：“说一个字就可以当官了，何必用三个字？宣子言：‘我要是有名望，何必一个字，不说话也能够做官。’”
“是啊。”独孤聚道：“你现在就是天下最有名望的人了，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天下人的榜样，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呢？我知道你的困扰，可是当你放下这一切困扰，你就能得到解脱。”
“可是我怕啊！”陆行舟双手握住剑锋，鲜血直接从他掌心涌了出来，但他并不觉得痛苦，语气反而哀伤地道：“当我是剑神的时候，别人会说我是神，所以是对的，不停地依附我，可是当我变为普通人的时候，又听见有人说我只是个平凡的存在，有什么资格谈论对错？”
“为什么一句话会因为身份的不同而不同？”陆行舟把剑扔了出去，看着血肉模糊的双手，心已经死了：“难道作为普通人的陆行舟，不是剑神吗？”
独孤聚就站在陆行舟身边，从登上分天峰的那一刻起，他就站着了，一直都没移动分毫，一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如同看着迷惘的幼童。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吗？”独孤聚一直温和的脸，此时忽然变得严厉起来，连话里都带了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陆行舟知道，现在的独孤聚，才显露出他真正的实力！
他只需要换一种方式，就可以使天下所有人归附，而再次改变方式，又能让天下所有人离开。
这人的造诣已经超仙脱圣，登临佛法的至高层次，莫说大指世界，就是三千个世界，能出一个这样的人吗？
他的剑术应该是怎样的？
或许没有人想象得到。
陆行舟，十六岁打遍天下无敌手！二十岁震撼大指世界，天下人莫不仰视，除了剑神这个名号以外，又被世人在其前面冠以至尊二字，名为“至尊剑神”！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在独孤聚面前却不敢有一点点反抗的想法！
“我不知道。”陆行舟精神上受到了无比强大的触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手脚也因此变得冰冷，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的跳着，几乎快要炸裂开！
烛火很明亮，能够照耀一间屋子，烛火为此感到很骄傲，直到有一天它看到了太阳。
陆行舟仿佛听到了宋荣子在棺材里面偷笑的声音。
“你背负的太多了。”
独孤聚收起了自己磅礴的气势，这时，他又变成了一个乞丐。
分天峰下人头攒动，有些晚来的人也都陆续赶来，可惜没有一睹剑魔风采。
不过他们听说了剑魔样子，大部分是不信的，都说：“剑魔武功不在剑神之下，怎么会是这种凄凉样子？一定是你们看走眼了。”
那些人就回应道：“你们如果不信，去问陆大侠。”
有的人就过去找陆正辉，可是现在的陆正辉正心系山上争斗，无心理会别人，一双浑浊的老眼望向峰顶，神色中只有担忧。
那些迟来的人见求问无果，也就罢了，等候独孤聚和陆行舟下来。
不过也有的人认为，他们两个只能有一个下峰，另一个，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就在大家互相交流猜测的时候，在分天峰半腰等候的神剑门弟子们接连道：“剑魔从峰顶上下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神鋙山的人都知道了，心里纳闷，难道剑神战败了吗？
独孤聚顺着悬梯下来，气喘吁吁地道：“分天峰真高，一上一下的，差点没累死我。”
独孤聚的出现，带起一大片唏嘘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独孤聚嚷嚷道：“我这样打扮是碍着你们吃了还是碍着你们喝了？一个个至于跟看见怪物一样看我吗？”
那些人并没有停下话语，只是声音变小了，变成了窃窃私语，固然别人衣着打扮跟他们没关系，但是他们还是喜欢对独孤聚评头论足，看来这样能提升他们的身份地位。
有眼尖的，忽然惊叫道：“他手里拿的是剑神的佩剑！上面还带着血！”
独孤聚一弹手中宝剑，发出一阵悦耳的龙吟，赞叹道：“果然好剑！”
陆正辉的脸忽然变得煞白，他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其他人也不笨，隐隐约约知道这场争斗的赢家是谁了。
大家都开始闭上了嘴，好像独孤聚的这身打扮，在这一刻变得并不丑陋了。
“他杀了门主！”
随着天上一个弟子的惊叫声起，其他地方纷纷传播开了，御剑在空中的神剑门弟子们落在独孤聚面前，紧接着又从四面八方走出许多人来，剑拔弩张，势要杀了独孤聚！
“鸿门宴吗？”独孤聚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去看陆正辉道：“陆大侠不会是如此阴险的人吧？”
陆正辉还没从丧子之痛当中走出来，又看见神剑门弟子摆起护山大阵要将独孤聚当场格杀，心里又是一惊。
他害怕独孤聚发怒，把神鋙山夷为平地！
“你们做什么！快点放下剑！”陆正辉呵斥道：“让武林同道看到我们这种样子，成何体统！”
有几个弟子纷纷表示愤怒道：“师祖，上面死的可是你的亲生儿子，神剑门门主，也是我们的授业恩师啊！如今他被歹人杀了，我等一定要报仇！”
“对，报仇！报仇！”……
一石激起千层浪，神鋙山顿时响起震天的呼喊，只要一点不对，他们就会冲上去杀了独孤聚。
“看来，我像个待宰的羔羊了。”独孤聚苦笑道：“我这个羔羊可不可以提出一个不成熟的提议，你们看成不成熟。”
“还敢放肆！”阵前一人，冷声道：“可惜你就算再怎么厉害，也逃不出我等诛仙大阵！”
独孤聚扶额，用无奈的语气道：“我好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