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和赵鐩下去把那人拉了上来，放置在平地上，看见那人二十左右年纪，脸上发青，嘴唇发紫，眼看是不活了。
谈璟道：“好重的蛇毒。”
“不怕。”封大唤绿裙道：“把黑水丹拿来。”
绿裙很不情愿地道：“公子，黑水丹一年只能炼制一颗，所需的药物都是非常珍贵，为了救这个外人，值得吗？”
“什么外人不外人。”封大道：“既然遇到了就是有缘，岂能不救？拿来就是。”
绿裙无可奈何，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走了来，只看这盒子上的雕工就知道里面也不是凡物，打开来看，是一粒黄豆大小，漆黑如炭的药丸。
封大左手捏住那人颌骨，右手拿起药丸放入他嘴中，左手顺势往下点他廉泉穴，使他咽下了药丸。
“好了，不消一会他就能醒过来。”封大很高兴地道：“绿裙，拿些上好毛尖来，我要与众位在这花草之间抒怀一番。”
绿裙走到一片林子后面，很快端着一壶茶，六个杯子出来，铺设整齐，封大坐主位，谈璟坐客位，紫荆打横，白泽、赵鐩、平常随便坐，有时候白泽看见有蝴蝶飞，过去追了一会，然后又回来了。
封大笑道：“白少侠好雅兴。”
“哪里哪里，封公子才是好风雅。”白泽知道自己打错人了，这时也称呼他为公子：“竟然能寻到这么一个好地方来玩耍。”
“寒舍其实就在山上。”封大道：“是紫荆姑娘来找我，才选了这个地方的。”
谈璟问道：“不知封公子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本地的居民。”
“我家本来是在南方的，后来因为地方遭受了天灾，来到这里住下。”封大道：“至今已有千年了。”
平常道：“千年了，那也和原住民也差不了太多，也有十几代了。”
封大笑了笑，不说话。
赵鐩喝不惯寡淡的茶水，提议道：“封公子家里可有酒？没有酒，那种花露也行，我这肠胃都快被洗干净了，清泠泠地，又凉又饿。”
“赵侠士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拿出好酒来款待各位。”封大道：“绿裙，去把我珍藏的那坛桂花酒拿来。”
绿裙不喜欢来到这几个粗鲁汉子，假称道：“那酒被石板压着，奴搬不开。”
谈璟意会了道：“饿的话多吃点水果。”
紫荆却不管这些，起来道：“你搬不动，我来帮你搬。”说着，走过去拉住绿裙温润的小手道：“走。”
“等等。”白泽突然发现了些什么，叫住了她们两个道：“我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啊？”
紫荆疑惑道：“哪里奇怪了？”
“师姐，你怎么这么高大！”白泽绕着白泽和绿裙看了一圈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白泽这话一说，赵鐩、谈璟、平常三人才发现确实如此，那绿裙是正常女子身高，六尺而已，而紫荆明显比绿裙高出一尺多，甚至比白泽还要高一点，不知道为了什么，以前居然没发现这一点。
但是大家以为自己和紫荆相处时间不多，记错了。
可是白泽不是这样感觉，他以前和紫荆说话并没有觉得紫荆个子很高大，这一次和绿裙站在一起才让他察觉到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紫荆把眼睛眨了眨道：“因为我有比身材跟重要的东西，你们被吸引过去，对于我的长相和身高也就不注意了。”
“这话说得对！”封大举杯笑道：“鲁哀公与哀骀它相处，怿然忘其形貌耳。”
“《庄子》里有一个记载，说叔山无趾见仲尼，仲尼就问：‘你是一个因为犯了刑法而受到处罚的人，即使现在来和我请教，不是太晚了吗？’，叔山无趾回道：‘我先前是因为不懂顺应时务而变成了今天这样，然而我现在还有尊贵过于足趾的东西存在着，我来请教先生，就是为了保存那更尊重的东西，我把先生比做天地一样，先生为何这样看待我呢？’”谈璟把茶壶端起来，自斟自饮道：“孔夫子然后请求叔山无趾讲道，可见形貌的美与恶并不是很重要，这世上有比形貌更珍贵的存在，有时候我们见了，就会忘掉所谓形貌。”
白泽笑了一场道：“扯淡啊，难道天底下会有那种说美为丑，说臭为香的人吗？御史这话不对，不对。”
谈璟缄默着，继续喝茶，然而奇怪的是，那一小小茶壶，就像倒不完茶水一样。
“白少侠这话有失偏颇。”封大道：“既然说起《庄子》，那我也用一句《庄子》里的话来回答白少侠。”
“且吾尝试问乎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慄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封大起身离位，握杯仰天高声道：“‘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
白泽揉了揉脸道：“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那就通俗的讲吧。”封大走过来，指着绿裙道：“如今天下以小脚为美，而天下女子尽裹小脚，若有一天人们以为裹小脚是丑恶的，又该如何？”
白泽道：“自然是不再裹了。”
“可是不裹小脚就是最好的了吗？”封大又转身，指向远处道：“可如果人们从对脚的喜欢，变成了对腰的喜欢呢？那是不是再次上演‘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还是说有人会为了保持细腰，用绳子把自己勒死？那再说下去，不喜欢腰了，开始喜欢脸，难道人们就要用刀在脸上削骨磨皮吗？”
“可是你告诉我。”封大询问着看向白泽：“这三者，有何区别？”
白泽想了想，沉吟道：“此三者，不管怎么说，都特别疼。”
平常起来问道：“真的很疼吗？”
“当然。”封大吐了吐舌头道：“你是没见裹脚的，痛的昏死，反正这种陋习就不应该存在，我娘子就不裹脚，我也喜欢她。”
赵鐩端起茶杯道：“为这事，在下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好！”封大走过去，和赵鐩一碰杯，随后二人一饮而尽，尽显洒脱。
谈璟已经把茶壶放下了，但样子，却仿佛醉了一样，难道这茶，也能醉人吗？
封大走过去搂住谈璟肩膀道：“你我二人，各怀心事，曲高和寡，也应当喝一杯。”
“好！”谈璟把茶杯斟的满满的，和封大对饮，携手在林间行走。
紫荆叉着腰，撅着小嘴不高兴地道：“本姑娘明明那么好看，这二人却非要拿极丑的人来说事！”
“师姐不要生气。”白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居然脱口而出道：“他们说的是醉话。”
平常瞥了白泽一眼：“喝茶喝醉的，他们是第一人吧。”
“不是。”紫荆道：“让他们醉的不是茶。”
平常问道：“那是什么？”
紫荆吐出一口香气道：“是这人间。”
绿裙疑惑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还要不要拿酒去啊？”
“不喝了。”赵鐩大笑道：“今天这茶，喝得比酒痛快。”
“对于美的追求，我们一直没有改变过。”封大走累了，索性躺在花丛里，喟然长叹道：“可是怎么追求美，那美是否自然，是不是正确，是不是会伤害到别人，是不是好的，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想过。”
“或许有人想过，也有人做过。”谈璟站在他身边，用一双沉迷的眼神望着天空道：“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不在了？”封大略显诧异道：“他们怎么会不在？我说的，并不是某个人啊！”
“我说的也不是某个人。”谈璟把手握紧，沉声道：“但是，他们确实不在了，即使有人说，也会被世俗的话语淹没，即使有人做，也会被人们的车轮碾压。”
“我和你说的是同一件事吗？”封大觉得这人有些看不透了：“你和我又是在感悟同样的人间吗？”
“不是。”谈璟盯着封大，一字一顿地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人！”
封大点了点头道：“对，你是人，我差点忘了这件事。”
“人啊人，人啊人，身是苦，心是苦。”封大举着手，嘲笑着道：“舍诸见，离妄想，方见菩提。”
“咱们走吧。”谈璟把眼睛闭上，挥手道：“这里并不是我们的地方。”
封大豁然起身道：“只要谈兄愿意，在下随时恭候谈兄来此地喝茶聊天。”
谈璟似乎被说动了，但身形只是微微一止，又继续走了，脚步再也没有停下，即使这山上的景色再美，也留不住谈璟。
赵鐩拜别封大，走到白泽身边道：“走吧，我们并不适合在这里。”
“紫荆姑娘等一下。”封大笑了笑，从身后拽出一领狐皮披肩道：“这几天就要冷了，这件披肩送给姑娘。”
白泽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封大道：“你这人又摆酒宴，又送披肩的，打的什么鬼主意？”
“什么鬼主意都没有。”封大苦笑道：“只是单纯的一件礼物而已，每个来我家的客人都有。”
白泽不善地笑道：“那我的礼物呢？”
“那首诗就是给你的礼物。”封大又继续躺了下去道：“离是菩提，断是菩提啊！”
闻言，赵鐩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