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泽和韩福年纪大了,见的场面多,不以为然,白泽只是个小孩,看见死人,难免有些不舒服,平常也一样,脸都绿了,不过比白泽好点。
陈熊杀了人之后道:“多谢几位相助,到时必有重谢,告辞!”
彭泽拉着白泽道:“你没事吧?”
白泽摇头道:“还好。”又看了看地上两个死人,闭上了眼睛道:“这怎么处理?”
韩福道:“等会刑部的人会来,恐怕都察院也难免要走一趟。”
“唉!”韩福叹气道:“这下平江伯摊上大事了。”
平常道:“咱们回去,快说给都御史,说不定他有办法?”
彭泽点头道:“好,快走。”
众人到了都察院,到了孔道衡官廨里,把事情缘由说了一遍。
孔道衡看着平常道:“你抓了张文冕是吗?”
平常点头。
“做得好!”孔道衡欣慰地拍了拍平常肩膀道:“有前途。”
彭泽着急道:“都御史,平江伯万一被杀怎么办?”
“杀死锦衣卫,这本身是死罪,可平江伯有御赐丹书铁券,不会有事。”孔道衡皱眉道:“只怕刘瑾插手,这就不好办了。”
平常恶狠狠地道:“大不了连刘瑾一起杀了,就没那么多事了!”
“刘瑾武功高强,又有两厂人物相助。”孔道衡展开手里《郡县图》,叹了一声道:“难啊!”
彭泽绕到孔道衡身侧道:“难道就看着刘瑾专权吗?”
孔道衡沉吟半晌,终究不再说话。
平常问道:“御史如今怎么也怕刘瑾那厮了?”
“不是怕。”孔道衡一咬牙道:“你知道治河的三十万两白银,是由谁调动的吗?”
韩福愣住了道:“难道不是户部拨款?”
孔道衡卷起《郡县图》道:“刘瑾弹劾韩尚书,说户部问题甚多,与其交由外人,不如让圣上一起掌管,于是这些银两调度,全归了刘瑾一人手里。”
四人心知肚明,万一刘瑾因为此事发怒,不拨调银子,那黄河两岸数万居民,便成为饿殍了!
冷静了片刻,白泽道:“平江伯必须救!”
“没说不救。”孔道衡沉声道:“只是可能保不住他的家产了。”
韩福想了想道:“我来打点。”
“好。”彭泽道:“也只有韩兄可以为此事。”
谈璟离孔道衡不远,他们的话都已经听到,走过来,拿出一叠银票道:“我积蓄也不多,只有二千两银子,韩御史拿去打点上下吧。”
韩福迟疑了一下,直到孔道衡从袖子里取出几十两银子放到谈璟手上道:“你们快去快回,不要耽误了事情。”
韩福带着银子,和他们急忙去了,谈璟默默吐了一口气,走了。
孔道衡望着手里郡县图,愣愣出神,心里暗道:“河北、河南、山东、江苏等地已经爆发洪灾,再不去救,恐怕会激起民变啊!”
等韩福他们找到陈熊的时候,陈熊一家老小已经被枷了,打入诰狱里面,张伟独自一人站在平江伯府门前,黯然神伤。
彭泽问道:“惠安伯,你怎么在这里?”
“别说了,一言难尽。”张伟道:“你们几个又来做什么?不怕惹上事吗?那些官差好一个如狼似虎。”
“我们是来帮助平江伯的。”白泽道:“希望能把他解救出来。”
“就凭你们?”张伟扇了扇折扇嘲笑道:“不是我说,你们这几个人还真没有救他的能耐。”
“不试试怎么知道?”平常道:“总之不能见他受苦。”
彭泽道:“不就是杀几个人吗?有那么严重?”
“杀人?”张伟愣了一下道:“你们说的是他今天早上的事?”
“是啊。”白泽道:“不然还有什么?”
“杀人那种小事,连丹书铁券都不需要用,我就能帮他打点好。”张伟惨然道:“他现在是欺压良善,豪取抢夺,占用农耕,为害乡里,荼毒百姓,还有个滥用职权,这些事随便一个都够他受得了!”
白泽四人面面相觑道:“他还做过这些事?”
“这事情不好说,别人说你有你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张伟道:“试问京里那个伯爷没些田地?没几个恶奴?又有谁没打过人?关键是有人来告了,圣上不能不管。”
韩福问道:“是谁来告?”
“好像叫什么刘博。”张伟用扇子敲着脑袋道:“带了淮南一大批人上告州府衙门。”
白泽问道:“我就想知道,平江伯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事情?”
“你是说哪一条?”张伟道:“刚才那小公公拿着圣旨念了十几条罪状呢。”
“就荼毒百姓、为祸乡里的事情?”白泽道:“这是不是真的?”
张伟苦笑两声道:“这个很难说的,我想应该是有的,我自己都这么做,何况他呢?”
平常暗暗地道:“原来他也不是好人。”
“谁给你说他是好人了?”张伟吊儿郎当地离开道:“可惜啊,以后少了个可以聊天的朋友。”
彭泽沉吟道:“还救吗?”
“随你们。”韩福道:“我是无所谓。”
白泽垂头丧气地道:“我还一直以为他和刘瑾对着干,一定就是个好人呢!”
“这是谁教你的?”韩福笑了笑道:“只要和坏人对着干就是好人?那我天天骂刘瑾一万次,是不是就能成佛了?”
白泽犹疑了道:“那什么才是好人?”
“这就很难说了。”韩福道:“对于卖车的而言,富有的都是好人,而对于棺材铺老板来说,死人才是最好的人,盖因人们所处的位置不同,好与坏就会因此而改变。”
“就如同你我。”韩福接着道:“你我都是都察院的人,认真做事,铁面无私就是好,可这对于朋友相交,岂不是太过了呢?”
白泽想了想,觉得韩福说的也有点道理。
彭泽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回去吧。”
四人回到都察院,发现孔道衡不见了,就问马中锡,马中锡道:“都御史去南苑了,等会才能回来。”
韩福把银票还给了谈璟,谈璟很奇怪道:“怎么?用不上吗?”
韩福道:“我是准备救平江伯的,他们几个不太同意。”
谈璟也不知道缘由,更加上和陈熊不相熟,也就不问了。
白泽和平常在司务厅里坐着,白泽揉了揉脸道:“你说都御史去南苑做什么?”
“想必是替平江伯求情去了吧。”平常道:“不是咱们要都御史帮忙吗?”
“你说这陈熊怎么就不是好人了?”白泽不解地道:“他明明可以是我们的一大助力!甚至有可能扳倒刘瑾!”
平常想了想道:“你有没有想过,扳倒刘瑾以后呢?”
白泽看着平常,仿佛今天才刚认识他一样:“你的意思是?”
“陈熊的为人暂且不说,只是打个比喻。”平常道:“用恶人去扳倒恶人,难道这朝廷就会好吗?再想一想,都御史也说了,张永也和刘瑾对着干,难道张永就好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白泽焦躁地道:“我们不能看着刘瑾为非作歹,可又不能帮一个比刘瑾更歹毒的人!”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白泽跳着脚道:“师傅,你跑去哪里了!”
平常还以为白泽说的是孔道衡,笑了笑道:“恐怕就是都御史,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吧。”
平常坐在阶前,抬首望着黄昏,残阳映照着远处的景山,模糊而孤立,山上草木葱笼,在这残阳之下,却像极了被泼洒在人间的血。
有的地方还很清楚,有点地方却早已变得奇怪,就像是一潭水,被一群红藻占领,而为了对付红藻找来了鲶鱼,为了清理鲶鱼,找来了蛇,为了清理蛇,找来了鳄鱼。
等到了事情真的无法改变的时候,等到了这世界遍布鳄鱼的时候,谁又能来管理?
这让平常不停地思考,希望能得到答案。
可惜被艰难思考到的问题,答案就更难被想到。
孔道衡来到南苑处,当值的锦衣卫把他拦住,对他道:“圣上有旨,未经传召,不得入内。”
孔道衡就在外面喊道:“臣孔道衡求见陛下,有要紧事情商量!”
不一会,刘瑾走了出来道:“都御史不要再叫了,番邦新进贡一只老虎,圣上正在观赏,听不见你的话。”
孔道衡这回是真的急了道:“黄河决堤,百姓流离失所,朝廷的赈灾粮被私吞,而新的赈灾粮食迟迟没有送来,这是为什么?”
“没有送达吗?”刘瑾眉头一皱道:“都御史不要着急,待我回去和圣上商议一下。”
刘瑾进了南苑,看见豹房里正德皇帝还在和江彬、钱宁、邵琪等人玩耍,心知不是时候,侍立一旁,等候时机,张永看见他这样,走了过来道:“刘公难道是有什么事要说?”
刘瑾道:“黄河决堤,赈灾粮迟迟未发。”
“刘公也是久在官场上的人了,这点都不出来?”张永嘲笑道:“仔细想一下。”
刘瑾摇头道:“我想不到怎么回事?”
张永张开双手道:“你看,这豹房,这南苑,哪里不需要钱粮修建呢?”
刘瑾莞尔笑道:“原来如此,见教了。”
张永摇着头道:“刘公还是不知道圣上意图啊!”
刘瑾还是笑着,退出了南苑,回到自己府中,叫来张彩和孙聪,冷声道:“几天不见,张永倒想爬到我身上了。”
张彩道:“太监有何打算?”
“打算?”刘瑾阴冷笑道:“不让他吃点苦头,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这八虎的老大只有我,也只能是我,他张永,永远只是一个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