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贤喜滋滋地拿了自己新写的诗集,和金玉屑同行道:“玉屑啊,你说老师见了我的诗集,会不会称赞?”
“当然会了。”金玉屑夸张地道:“少爷的才学旷古烁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什么什么来着。”
“独沧然而涕下!”赵伯贤指责金玉屑道:“你看书啊,就是不认真,连这种千古名句都能忘了。”
金玉屑吐了吐舌头道:“小人怎么比得上少爷学识渊博呢?”
“说的也是,我不能把天下人都抬高到我这个层面。”赵伯贤嬉笑道:“谁让我那么厉害呢?哈哈哈!”
二人说着话,到了庠里,听说王应韶去了大狱,金玉屑疑惑地道:“他已经是那么大的官了,怎么还亲自去大狱审犯人啊?”
“这你就不懂了。”赵伯贤道:“不管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本事,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应该去尽力做好,这才是好官。”
金玉屑点头道:“少爷说的是。”
赵伯贤抬腿道:“走,咱们去衙门大狱看老师去。”
二人又来到大狱门口,狱卒不让他们进去,赵伯贤就道:“我可是国子监祭酒老师的高徒,特地来请教他学问的,你敢阻拦我?”
狱卒听了这话害怕了,他可是知道没得罪王应韶的张恕都被打了个半死,自己万一那句话说的不好了,被赵伯贤告诉了王应韶,自己可就惨了,于是放赵伯贤进去了。
这边张恕在痛骂张彩道:“这种坑害贤良,祸乱朝纲之人,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话还没说完,牵动到了脊背伤口,痛的张恕一咬牙,倒吸一口凉气。
王应韶蹲了下去,使自己能和趴在地上的张恕视线平等,然后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觉得你在这里说的话,张尚书能听到吗?你骂的口干舌燥,精神疲累,或许张尚书此时正在床榻上吃着果子休憩呢。你的这些话对于他有什么作用?到头来还不是会累到自己?我劝你啊,省点力气,把休书签了,我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呸!”张恕吐了王应韶一脸口水,王应韶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张恕愤怒到声音嘶哑道:“休想!”
“休想?”王应韶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嘴角先是抿着,然后大笑着站了起来道:“这是你能做主的吗?你现在能做些什么?除了谩骂以外,告诉我,你能做什么?看在你我是同僚的份上,我给你一点面子,让你写休书,换句话说,我其实随时随地都能把你妻子带走,现在我只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而已,但是你的意见如何,并不重要。”
“王应韶!”张恕咬着牙道:“你和张彩这样的人狼狈为奸,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其实,我以前和你一样啊。”王应韶用袖子抹去了脸上口水,追忆地道:“那时候我比你还要正直,眼里容不下一点点邪恶,刘瑾当时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必须要铲除的奸党恶徒,我甚至还屡次上书弹劾他,可是面对着他要革除太学生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你知道吗?”王应韶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愤怒,颤抖地道:“整个太学,整个国子监,就那样任凭刘瑾随便折腾,而我却毫无作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收押,被放逐!你说,我能怎么办?”
张恕沉吟了一会,而后道:“然后你选择了屈从?”
“这不是我的选择。”王应韶仰起头,把监狱里发霉腐败的气味都吸在了肺里面,随后吐出来的气,都带着几分腐败的味道:“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要这么做,我就是到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可是,我还是变了。”
张恕似乎闻到了王应韶发霉腐败的口气,是的,即使相隔那么远,张恕还是嗅到了这种气息。
为了防止自己被这种气息所感染,他把身子向后缩了缩道:“你变了,可是,我不会变,我妻子也不会变,你再苦苦相逼,看到的可能是她的尸体。”
王应韶大惊,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出了差错,或许张彩会把他贬职,甚至发配。
实际上张彩并不会这么做,可是对于王应韶而言,张彩的每一句话,都好似金科玉律,只要违背了,便产生极为可怕的下场。
王应韶向门口没走几步,看见了矗立的赵伯贤,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他看见王应韶过来,问道:“老师,你为什么要害知府?”
虽然赶路要紧,但王应韶还是停下来,对他解释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沈青箱吗?”
“我查过了。”赵伯贤低着头,像个请教老师问题的孩子,但是他说的话,却不是在请教:“那时候,沈约已经死了,也就是说,其实是有人在假冒沈约行骗,可老师还把一个骗子的话当做了座右铭,难道不好笑吗?”
“即使人是假的,可话却是真的。”王应韶道:“就好像你在扬州城穿了一身裙装一样,只不过我要面对的,还要更可怕一些,那不仅仅是别人的嘲讽。”
赵伯贤紧紧握住手里的诗集,不说话了。
王应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有求学的心是好事,但如果单论求学,是无法在朝堂生活下去的。”说罢,又快步地走了。
金玉屑在一边挠着头道:“少爷,现在咱们该怎么做啊?”
“回家吧。”赵伯贤苦笑着道:“我一生的志向落得老师这句话,其实,这也很可笑,对不对。”
“少爷怎么会可笑呢?”经过多年的培训,金玉屑早已学会了一套讨好主子方法,几乎是下意识地,金玉屑脱口而出道:“少爷做什么都是对的,是那些笑话少爷的人才是最可笑的。”
“有你这句话就好!”赵伯贤毕竟少年,愁事不入心头,瞬间就忘却了,带着金玉屑离开了大牢,手捧着诗集道:“走,咱们去扬州再逛一逛,我要再做几首好诗!流芳百世!”
金玉屑笑着道:“好!”
话说张家这边,张夫人看见丈夫被抓了,连忙召集家里老小来商量对策,当时张夫人的弟弟赵源就说:“姐夫这一去啊,怕是凶多吉少了,姐姐为什么要死守家里呢?依我看张尚书权势熏天,又在朝中做大官,我又听说啊,张尚书文采风流,长得也帅,姐姐嫁给他总强过吃苦受罪,和这种穷酸文人过。”
老太太气的手发抖道:“你这二侉子,整天游手好闲,就知道留在我家里混吃等死,一般时节你不帮忙也就算了,如今又来说这种风凉话,看我不打死你!”
老太太想要拿起拐杖去打他,不料年纪大了,下手不稳,没能够到。
赵源吓得跑出了屋门道:“老太太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叫我游手好闲不做正事?我倒是想去衙门里当一个衙役,这要求不过分吗?可恨我那姐夫说出一大堆大道理来,把我骂了回去,你说说,不想办就不给办呗,拿什么大道理来压人?”
老太太气的扶着拐杖骂道:“给我滚出去!”
赵源一翻白眼道:“出去就出去,你以为有人想在你这里待啊?现在别人想躲你们还来不及呢,你们不知道嘛?张家同族的人都吓得不肯来了,我是看在我姐面子上才来的,不然谁会来沾染晦气?”
有几个婢女道:“其实舅爷说得对,大老爷和三老爷都不肯来的。”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让咱家惹上了这么一个对头。”
“娘,如今咱们该怎么办?”赵氏哭哭啼啼地道:“若是有强人来逼,媳妇只有自杀了。”
赵源在外面听见这话,吓得不得了,害怕自己姐姐真这么做了,赶紧在窗户外面嚷道:“姐姐,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要是死了的话,弟弟我的前程可就没了着落。”
赵氏又气又恼,哭的更加厉害了。
就在赵源心急时候,外面传来一人声音道:“谁在里面哭啊?”
“这声音,好耳熟。”赵氏抹了抹眼泪,走出门,看见白泽、紫荆领了一个男子过来,上去道:“几位怎么来了?”
“就是路过,来看看平阳知府。”白泽看见赵氏脸上泪痕,问道:“张夫人,你怎么哭了?难道家里出了事?”
赵氏把缘由说了一遍,又哀伤道:“如今妾身唯有以死明志了。”
赵源看见自己姐姐和白泽关系好,偷偷拉了白泽去一边,白泽还很奇怪这人是谁,跟着去了,紫荆拉着赵氏的手进来屋,劝慰她道:“不要害怕,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老太太道:“姑娘我知道你心好,但此事不是你们能管得了的。”
紫荆笑了笑道:“老太太请放心,这事我还是可以管的。”
唐伯虎看见白泽和赵源偷偷摸摸地,凑过去听,只听见赵源道:“你可要好好劝劝我姐姐,让她不要那么固执,去京里多好,有吃有喝,做个大官的夫人不比在这种穷乡僻壤要好?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