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了都察院大厅外,看见孔道衡、刘天和都坐在上面,在一旁的座位上,则是两个五十左右的男子,都没有胡须。
韩福指向一个略微瘦弱的太监道:“那个就是刘瑾,在他旁边那个,是谷大用。”
平常看去,见刘瑾头发眉毛都花白了,脸上的褶子一层摞着一层,确实老极了。而谷大用,则较为高一些,脸上比刘瑾多了些许的肉,所以皱纹也都没那么多了。
郝宗殷诧异地道:“没想到这事闹得如此大,连西厂的谷太监都来了。”
这群人便在门后,偷听里面的谈话,只听见里面静悄悄的,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平常于是戳破了窗户纸,向里面看去,其他人也都围过来看,都觉得挺奇怪的,为什么这几个人坐在那里都不说话。
过了半柱香功夫,刘瑾才喝了一口茶,对孔道衡道:“左都御史,陕西总兵上告朝廷总制都御史为祸一方之事,为何迟迟不见你批阅呢?”
“因为此事尚有疑点。”孔道衡道:“所以要先彻查一番才好做定夺。”
刘瑾问道:“那这查,还要多久?”
“再有几天吧。”孔道衡道:“我这边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还希望都御史秉公办事。”刘瑾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
孔道衡和刘天和起身,送他到门口道:“我等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远送了。”
刘瑾和谷大用相继离去,刘天和很是不解,问孔道衡道:“都御史,这事明摆着就是刘瑾在背后乱权,何须彻查?”
“我其实是要先稳住他,那个曹雄我找人查过了,和刘瑾的关系不一般。”孔道衡沉吟道:“现在柴宽在刑部大牢里面,我还能够暂时保住他,如果让锦衣卫拉去诰狱,可就再也救不了了!”
刘天和也清楚诰狱的可怕,沉思片刻道:“那现在都御史可曾想到办法解救柴御史吗?”
“我已经找人查过了,陕西匪患,完全是因为曹雄克扣赈灾粮所造成的,只要能够找到他贪污粮饷的证据,那就够了。”
“我看有这些证据也不够。”郝宗殷走了过来,先唱了个诺,拱手道:“在下姓郝名宗殷,家父讳志义,曾任侍郎。”
“原来是郝侍郎的儿子。”孔道衡问道:“你来都察院,是为了令尊的事吧?”
郝宗殷点头道:“正是,先前我也曾多次来都察院,可惜都未曾见到左都御史,昨日偶遇平照磨,才得以进来。”
平常、韩福和唐伯虎也都走了出来,孔道衡点了点头,赞扬道:“平照磨,你处理宗殷这件事,做得很好。”
平常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也是巧了,正好遇见了郝兄。”
“你们进来说话。”孔道衡揉了揉眼睛道:“这几天我一直在为湖广的事头疼呢。”
平常问道:“湖广又发生什么事了?”
“说起来也是旧账了。”刘天和道:“还是弘治年间的事了,当时湖广发生灾害,租税没有缴纳。后来先皇体恤民情,就把这税给免了,没想到这几天杨郎中廷仪要让湖广百姓重新缴纳那些租税。”
“杨廷仪?”郝宗殷不免错愕道:“那不是杨廷和的弟弟吗?刘瑾把他哥哥贬到南京,怎么他还帮刘瑾做事?”
“这……”刘天和苦笑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现在朝政很乱。”
几个人进到大厅里,分别落座,孔道衡从怀中掏出金牌,递给郝宗殷道:“你拿着我的令牌,直接出城就可以了,但要记住,一定要说你有特殊的公干才可以。”
郝宗殷双手接过金牌,只见上面是一只四爪飞蟒,什么字也没写,似乎不是朝廷令牌。疑问道:“都御史,这牌子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这个你就不要多管了。”孔道衡嘱咐道:“如果有人敢拦截你,你就说是出城公干,其余的话一个也别说。”
郝宗殷于是把令牌收了起来,拜谢道:“在下多谢左都御史。”
“不用客气。”孔道衡摆手道:“你父亲与我一向交好,帮一把是应该的。”
刘天和看那令牌也觉得好奇,只是见孔道衡不准备说,也就没怎么多问,按下了心里的疑惑。
唐伯虎问道:“一别多年,孔将军已然升任左都御史,真是可喜可贺。更令我没想到的是,半面之旧,还让左都御史牢记。”
“虽然你我只见过一面,相识很浅,但唐解元的文采,我时刻都记在心里。”孔道衡笑道:“那几篇文章,可都是唐解元亲笔所写,真是让人过目不忘!”
“些微把戏而已!”唐伯虎摇头道:“不值一提,现如今我已经老了,不再想参与人间纷争。”
孔道衡呀然一惊道:“唐解元这话的意思是,不想再参加科举了吗?”
“不是不想了,而是有才能的人,很多啊!”唐伯虎笑道:“昨天我就见到两位士子,文采不在我之下,有他们,朝廷可定矣!”
平常问道:“唐解元所指,可是景朋友和戴朋友吗?”
“是啊。”唐伯虎点头道:“正是那江北四才子。”
“江北四才子?”孔道衡惊疑道:“我倒是没听说过,这江北还有四位才子。”
“不仅是才子,还是年轻人呢!”唐伯虎感慨一叹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我已经老了啊!”
孔道衡问道:“唐解元主意已定了吗?”
唐伯虎点头道:“我主意已定,不再参加科举了。”
孔道衡叹道:“这真是朝廷莫大的损失啊!”
“不是损失。”唐伯虎很坦然地道:“这世上有才能的人很多,并非只有我一个。”
刘天和点头道:“选材不是问题,怎么用这些有能耐的人才是问题。”
郝宗殷道:“只怕现在选材也是个问题了。”
刘天和看向郝宗殷道:“宗殷,你有什么看法?”
“现如今刘瑾卖官鬻爵,导致有才能的人被欺压。提拔的人也都是他们自己的党羽,我朝开科取士的考场,在他们手里已经沦为了生财用的工具。”郝宗殷把焦黄中一事讲了一遍,心寒道:“现如今的人,只要懂得攀附权贵,就有名望可得,谁还会真的去读圣贤书呢?圣贤之语无人问津,这天下都为禽兽所占。这些人,也都是好私利己,全然不顾百姓疾苦和天下安危的人!”
刘天和微微点头道:“宗殷说的不错,只是要想改变这一切,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想肃清吏治,还得需要有能耐的人。”孔道衡看向唐伯虎,问道:“难道唐解元想看着这些跳梁小丑存在吗?”
“我知道左都御史想说什么。”唐伯虎摇头道:“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我根本没有办法对付刘瑾。”
孔道衡诱导道:“不试过,怎么知道呢?”
唐伯虎顿时沉默了,平常、郝宗殷、刘天和、韩福都注视着他,等他的回复。
“我可以试一试。”唐伯虎忽然叹了一声道:“但是我的出现,并非是一件好事,相反,极有可能会给本来就混乱的科场,造成更大的动荡。”
“这个唐解元不用担心。”孔道衡听他同意了,喜道:“有我安排,不会出现问题的。”
“对了。”唐伯虎问道:“今年是李阁老出题吗?”
孔道衡感慨的点了点头道:“是啊,目前为止,能信的住的,只有李阁老了。”
“估计李阁老也未必防的住那位焦阁老。”郝宗殷皱眉道:“焦阁老这人的行为做法,我素有耳闻,他实在是个奸诈的小人。”
韩福忽然长叹道:“但说李阁老信得过,也不尽然吧。”
孔道衡问道:“此话怎讲?”
“我听说这个李阁老,最近正和刘瑾走的很近。”韩福道:“李阁老有位门生,叫做罗玘,曾经和我说过,刘瑾手中扇子的扇面,就是李阁老所题。”
众人都是诧异,刘天和迟疑道:“不可能吧,李阁老为人正直,处事有方,怎么会和刘瑾这种逆贼来往?”
孔道衡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其实……”说完这两个字,孔道衡拖着长音,又没话可讲了。
刘天和道:“左都御史,有话就说出来。”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在瞒着你们。”孔道衡道:“这件事是关于谈璟的。”
“操江御史?”刘天和疑惑道:“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其实这个操江御史……”孔道衡又拖了很长的声音,才缓缓地道:“就是刘瑾的亲弟弟。”
众人都是吃惊,刘天和更甚道:“没想到刘瑾这样一个小人,居然有这么个好兄弟。”
“所以凡事不要自我揣度,要先查清楚再讲。”孔道衡道:“这也是都察院应尽的责任。”
“对的!”平常道:“咱们也不能单凭一个扇面就说李阁老和刘瑾有关,事实很有可能并非如此。”
“现在的朝局,动荡不安,谁知道谁好谁坏?”孔道衡沉吟道:“一些事情,哪怕是最小的,都有很多有心人在幕后指使。从而达到混淆视听,从中牟利的目的。今天刘瑾来的就很蹊跷,或许在刘瑾处,还有一个推手,在把所有人,都带到一个错误的导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