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路乘船,十天之后,到了临清县,往一间寺院住下。
赵伯贤对吴得鹿抱怨道:“你都是神仙了,为什么不能施个法术,直接送我们到京城?非得舟车劳顿这么久,才到临清。”
“用法术,快是快了。”吴得鹿抬头往前面林间看去,微笑道:“可哪能欣赏到路上无限风景?譬如前面这所禅院,真是应了古诗里的‘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之句,若是一下子乘云过去,岂不是误了这美景吗?”
“还乘云呢!”赵伯贤摇头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乘云了,万一再从天下掉下来,摔了个筋断骨折该怎么办?”
这一行人,说着话,到了寺院当中,知客僧引着他们去了客堂,众人都把行囊卸下,伸展了手脚,就在寺院里走走看看。
到了午饭时间,大家都聚在过堂里吃饭,其中更有一些举子在,这些举子们,年轻的只有十几岁,而年纪大的,胡子都花白了,手捧着筷子都不住地发抖。
赵伯贤诧异道:“这些人都这么大了,还进京赶考啊!”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考中进士都是年轻的了。”旁边有个四十左右的人,捻着斑白的胡须道:“我们这些人还算是年轻的,还有比我们更老的,七老八十都在考。”
赵伯贤惊道:“这是真的要老死在考场上啊!”
那人看向唐伯虎道:“这位仁兄,想必也是来应考的吧,不知经过几场考试了?”
唐伯虎笑道:“不是来应考的,我是去京城看望好友的。”
吴得鹿指向赵伯贤道:“我们这行人里,只有这位才是来参加科举考试的。”
那人点头道:“哦。”
这边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门外面传来一阵敲木梆子的声音,然后一群人鱼贯而入,领头的是四个身着白衣的书生,头上都带着方巾,进来之后,弓着腰向外面迎去。
木梆子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就从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道:“状元爷来了!”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都是诧异,现在春闱还没开,怎么就突然出来个状元爷了?
正疑惑间,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少年,这少年身高七尺六寸,脸型略长,也就是俗称的马脸。
身上穿了一件飞鱼服,脚下一双粉底的皂靴,腰上缠着一根金带。金带上绣着三爪的金蟒。
这人一出现,众皆哗然,赵伯贤不明所以,就问那个老孝廉道:“朋友,这人是谁?怎么一出场这么多人围着他转?”
那人压低声音还不嫌够,又用手掌挡住了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人不是别人,乃是当朝焦阁老的儿子,名叫焦黄中,最是霸道无比,凡事不和他心意的就要灭除,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动辄就要打杀。”
“原来如此。”赵伯贤用扇子敲着手道:“这人真是蛮横无理,该杀,该杀!”
“谁说不是呢?”那人无奈地道:“可是他身后有焦阁老和刘公公撑腰,谁敢动他一根汗毛?”
“我看未必!”有个少年人冷哼一声道:“几个月前,保国公的家臣朱瀛你们知道吗?那也是经常和各个大臣有关联的人,刘公公也和他有关系。可怎样?还不是被一位姓齐的侠士给杀了?依我看过不了多久,这位姓齐的侠士会再次折回来,把他也给教训一番。”
那人摆着手,紧张地道:“你可别说了,万一让焦衙内听见了,要挨板子的!”
那少年叫嚷着道:“你们怕他?我可不怕!”
“不怕谁啊?”焦黄中听到了那少年的声音,扭过头来看他道:“不知道这位朋友姓甚名谁,今日在这里,又指桑骂槐的暗指何人呢?”
那少年冷哼一声道:“在下姓邢名真,今天在这里见到有些人不顺眼,就是要说两句的!”
焦黄中见状,一摆袖子道:“我早就听说,一些文人有臭脾气,本来我还以为是书中胡说的,没成想今天见了真实的人。”
“你是没见过真正有臭脾气的人。”那少年大义凛然道:“连死谏都不怕的,那才是真男儿。”
“原来就是你这等人天天在圣上面前说坏话,诋毁我父亲和刘太监,正所谓三人成虎,说不定哪天圣上真被你们这种人说的动摇了,到时岂不是要诬害忠良!”焦黄中一挥手,趾高气扬地道:“把这种刁民拉出去痛打一顿,割除功名,永不准他参加科举!”
“你真是放肆!”那少年愤然起身,指着焦黄中道:“朝廷律例,有哪一条允许你胡作非为?”
“哈哈哈!”焦黄中大笑道:“你跟我说朝廷律例?我告诉你,等我考中了状元,当上大官,我说的话就是朝廷律例,你敢不遵从?直接打死,就不会再像今天这么便宜你了!”
“真是恬不知耻!”那少年嘲讽道:“开科取士目的就在于公正的选拔能人,似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根本不可能中状元!”
“看你这样,真是读书把脑子给读傻了!”焦黄中不屑一顾地摇头道:“你想要考中状元,需要十年寒窗苦读。而我,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了。”
那少年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索了许久,不过蹦出个“你”字,然后就顿住了。
“再跟你们说件事,本次科考出题的不是别人,担任主考官的也不是别人,就是李阁老,也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焦黄中捡了个人少的地方坐定,悠然道:“现在你们应该明白,本科的状元,是谁了吧。”
“胡扯!”赵伯贤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怫然大怒道:“李阁老乃是当今大儒!怎么会和你这种小人为伍?再来败坏李阁老名声,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焦黄中顿时失声笑道:“你对我不客气?你到底能做什么?对我又是怎么个不客气法?”
吴得鹿起身,按住赵伯贤肩膀道:“佛门清静之地,不应该吵闹。”
赵伯贤看向吴得鹿道:“吴兄,难道你是怕了这人吗?”
“不是怕。”吴得鹿给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另有办法对付他。”
赵伯贤按下怒火道:“好,我就信你一次!”
焦黄中见那少爷还在那里站着,脸色一沉道:“你们都聋了吗?听不懂我的话吗?”
那些跟随焦黄中来的举子们,都相顾失色,要知道他们都是文弱书生,别说打人了,就是见到一只老鼠都不敢去打。焦黄中的命令,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焦黄中见此情形,猛地咳嗽两声道:“难道你们都不想中举了吗?”
听闻这话,那几个举子都是一惊,摩拳擦掌的拥上去,把那少年人给围起来了。
有的发着狠道:“别怪我们,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十年寒窗,总要有个结果。”
有的还没打人,自己的手先软了道:“我……我警告你,我拳头可是很厉害的,你要小心一点。”
还有的回头看了看焦黄中,又看向那少年,表情很是犹豫,实在是拿不定主意,而心里还默念着道:“孔夫子不要怪罪我啊!”
眼见这人就要被揍,平常忽的站起来道:“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怎么能容忍你们打人?”说着,一手拎起那少年,把他拽到了很远的院子中道:“要打在这里打!”
那几个举子赶忙追上去就就打,那少年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赵伯贤惊愕道:“平照磨怎么这样?居然教唆别人打人!?”
吴得鹿微微一笑,用神识贯通赵伯贤、金玉屑、唐伯虎三人的灵台,把外面发生的事让他们看一看。
只见平常拉着那个书生站在很远的地方,那几个举子不过是在打空气而已,那书生不停地发出惨叫声,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距离这么远,焦黄中坐的地方又偏僻,他绝对看不见这群人在打什么,还笑呵呵的,自鸣得意。
有个举子悄悄对平常道:“大侠真是好办法,这样既不让我们打人,还能得到赏赐。”
平常伸出手,摆了摆道:“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们考虑,现在他能逼你们做事,以后势必会变本加厉。听我一句劝,跟着焦黄中做事不会有好下场,趁早离开吧。”
说完这话,就回到了过堂里,赵伯贤嘻嘻一笑,凑到平常身边道:“平照磨好办法!”
平常道:“都是我和白泽当年骗老娘的手段,不值一提。”
过不多久,那几个举子也都额头冒汗的回来了,站在焦黄中面前,也不敢坐,汇报道:“那个人已经被我们打跑了,状元爷请放心,他这辈子都未必敢再来京城了。”
焦黄中拍着桌子,笑道:“做得好!来日放榜了,我保证你们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上面!”
那些举子纷纷唱和道:“多些状元爷抬举!”
焦黄中听见这一声声的抬举,极其享受。
有个举子就很疑惑,问道:“状元爷,这次科举考试既然有了定论,那状元爷为什么还要来这偏僻的古寺?与我等厮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