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用双肘支撑在窗台上，探头往吴得鹿这边看去，她很疑惑，身为仙人的吴得鹿，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而痛苦？
更何况，他已经不再有疾病了，他为止伤心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么他为什么还要难受？
是回头去看，发现自身不易，产生的哀怨自怜吗？
吴得鹿已经把手放下去了，而且手指也不再用力。
他体内法力之浑厚简直骇人听闻，不用力并非因为力量的缺失，而是他选择了放弃。
“我知道疾病的痛苦，也曾经无数次接近过死亡，我知道我无能，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听天由命。”吴得鹿脸上泪痕已经干了，是风帮助他擦干的。
段干弃一抬起头，望着碧蓝色的天空，那里没有一朵云。从竹林深处传来的风，冷厉又让人清醒，把一切还在睡梦中的人统统叫醒。
“可为什么有些人是好好的，却也和我一样？”吴得鹿自语道：“我的心有病，我动不了，我没有能力。可是有能力的人，为什么和我这个无能的病人一样？”
段干弃一闭上了眼睛，把手从吴得鹿肩膀上拿开了，道：“你修炼的真快，快到让我觉得害怕。”
吴得鹿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悟？是不是他见到了什么？他足不出户又是怎么见到的？难道他已经修炼出了天眼吗？
这一点，段干弃一只是在瞬间，就想到了。
不过段干弃一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好像吴得鹿能够完成这一点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段干弃一唯一觉得奇怪的事，就是吴得鹿修炼速度的快！
无论是谁，也没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一切，并且学会运用。
然而到底有多快？段干弃一也无法想象。
或许段干弃一所知道的一切关于快速的形容词，都无法形态吴得鹿修炼速度的快！
“可是我修炼的越快，看到的，却永远都是一些‘能人’在做一些无能的事情。”吴得鹿叹息道：“我终年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如若死人，而有些活着的人，为什么还不如我这样一个死人！？”
“因为他们的心，早就没有了。”段干弃一睁开眼睛，也看向竹林，徐徐道：“病，是可以医治的。只要还有良方存在，无论什么病都能治好。然而药，只能救活人。”
吴得鹿侧着头，仰视段干弃一，右手抚住心口，似是又回到了当年在病榻上的情形。
那时他有什么？什么对他而言最重要？
对于一个死人而言，什么都不重要！
一个人若是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还能活着吗？
当然能，形体上的活着，谁都做得到，无非是水和食物，除此以外，什么都不需要。
吴得鹿认为他要死了，大概是活不到三十的样子，他很沮丧，也很难过，有时候他甚至想用刀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
吴俨似乎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经常会从外面带一些花草或者小虫子回来。
吴俨实在是太了解吴得鹿了。
吴得鹿自己的生命虽然被折磨的千疮百孔，可是他愿意看见所有美好的生命存在，哪怕是一花一草，即使是一只蚂蚁，吴得鹿也绝对不忍心伤害！
至少这些生命，比他好。
他的生命不美好，但他喜欢看别的生命美好；他无法活动，但他喜欢看别的生命活蹦乱跳的在阳光下绽放欢笑！
——他忍受了无数的痛苦，他不想让别的生命再忍受和他一样的痛苦！
在他无知的时候，眼里仅仅只有眼前的一圈人，比如吴俨；比如王周；比如白泽；比如紫荆；比如赵伯贤……
他的眼界实在是太过于窄小了。
所以他很快乐，因为他看到这些人好像都很快乐，他体会到了生命的美好，他认为生命就是这个样子的，永远都带着欢声笑语，永远没有忧虑。
可当他天眼打开的时候，却发现这世界的真相，却那么的惨烈！
惨烈到全世界的人都是疯子！
“那别的人怎么办？”吴得鹿问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看着他们沉入无底深渊，也不去救吗？”
“救啊。”段干弃一依然是面无表情，他的情绪好像已经僵化：“但有人愿意让你救吗？”
吴得鹿微微张嘴，似是惊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这世界存在了多少的圣人？恐怕已经数不清了。”段干弃一看向手中的拂尘道：“可是有几个人真正愿意听？都说知道易，行道难。其实道不需要去行，道从来不需要谁去追寻。道就在眼前，就在每个人的举手投足之间。不需要任何人作为，不为，不贪求，就已经是最大的为。”
“可是我看这个世界，好像一个注满水的轮子。”吴得鹿抬起右手，一圈光环围绕着他的手臂，缓缓来到他的指尖，不停地在旋转，发出微微的青色光亮。
“从第一滴水开始，这个轮子就在绽放着光芒，真好看的光芒。”吴得鹿盯着这个光圈，忽然用左手在其中注入了一点黑色的东西。
这点黑色的东西在刚刚进入光圈的时候，还很渺小，好像在米缸当中突如其来的一粒老鼠屎，很显眼，但在无数雪白的大米当中，却又如此的微不足道。
接下来，这点黑色随着旋转的光圈，开始从中间慢慢往外蔓延出黑色的丝线，这些丝线如果不使劲看，根本发现不了它们的存在。
所以看不见，就很容易忽略它们的存在，直到这些丝线越来越多，汇聚成了雾气一样的存在，把周围青色的水都染黑了，才会有人发现问题。
然而一滴水传染两滴水，两滴水传染四滴水，四滴水传染八滴水……
以此类推，不等不为眨眼，整个光圈，都变黑了。
“可是当有一个变质的东西存在，他的光芒就再也没有了。”吴得鹿痴痴地的道：“你看，是不是？甚至其他的水，也被染成了黑色。你看，是不是这样？”
“这世界啊，脆弱的好像婴儿一样。”段干弃一伸出右手，握住光圈，重新往里面注入了一道青色法力，淡然道：“只要有一点不好的存在，就会让这个婴儿很难受，并且痛哭起来。孩子嘛，什么都不会，只能用哭泣来表达自己的情绪。然而这是很好的，至少他还会哭，我们还能发现他的病痛，这就给了我们医治的机会。”
随着青色法力的存在，黑气逐渐退散，虽然缓慢，但已经淡化了很多：“虽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某些东西逐渐减少了，并且减少的很细微，大概只有一二吧。比起整个数字来看，这一二的差距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对吗？”
吴得鹿沉默着，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黑色逐渐的淡化。比上一瞬间淡化了那么一点点点点，即使以紫荆的眼力去看，都好像没有改变。
但实际上，还是有所改变。
“然而，并不对。”段干弃一松开手，眺望远方，他还是保持着那种徐慢的语气，保证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也让吴得鹿听得清楚，听得明白。
“每一次微小的变化，都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经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段干弃一已经离开了，吴得鹿还在沉思，他还在看着手里的光圈，他在等待，等光圈彻底恢复。
段干弃一路过丹房的时候，紫荆把他给叫住了，并且很生气地道：“你又坑了一个人！”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段干弃一扭头看了看吴得鹿道：“难道你想看他沉迷在虚妄当中，无法脱离吗？”
紫荆蹙眉，沉思良久道：“不行，我要去劝他，千万不能上你这个贼船！不然他没有好下场的！”
段干弃一道：“随便你。”
“好拽的样子啊！”紫荆实在是看不惯段干弃一这副淡然的样子，见他悠闲的走了，一跺脚道：“等着吧，我早晚有一天要拆穿你的阴谋！”
等吴得鹿手中光圈完全恢复青色光芒时，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泰瑀也已经赶到了匡庐幻境的外面，伺机闯入，杀掉段干弃一，夺回十字天书！
吴得鹿心念一动，茫渺的天地，尽数收归于他的脑海当中。
小草的呼吸声，云朵的凝聚声，大树的喝水声，大地的走路声，都被他听见。
随后，他把天眼收回，看向匡庐幻境外面喧闹的人群，他看见这些人的样子，就好像当面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过一样，细致入微到连每个人的毛孔，他都数的清楚。
这是何种可怕的实力？！
那道光圈，被吴得鹿收回到了袖子里，把衣冠整理好，握住不为道：“等下我们会有一场恶战，你怕吗？”
不为听完这句话，一开始的反应，其实还是有点畏惧的。要知道外面可是武当派一等一的高手，泰瑀手里拿的一定也是最好的兵器，它只是一个荆棘妖，根本没有实战经验。
它有可能拼的过那些神兵利器吗？
可是在这种畏惧之下，它又些跃跃欲试。它想知道，自己能有多少本事，这些本事，能否让它一鸣惊人！
“怕！”荆棘妖咬着牙道：“但是怕，我也要和它们比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