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也是感叹,他虽然不知道小蛾这些年到底时间怎么活过来的,但一定不会很好过。这样一个弱女子,在这世上,要想活着,又经历了多少痛苦?
“好了,不说这些事了。”小蛾挤眉弄眼地道:“有人一直在等你呢。”
平常问道:“是谁在等我?”
小蛾笑道:“你呀,真是明知故问,那个一直在等你的人啊,就是……”
“我!”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小蛾和平常都给吓了一跳,只见陈四从一旁走过来道:“小蛾,你先去忙,我要和平兄说点话。”
小蛾一愣,走了。
没等平常发表疑问,陈四就从身后拿出一壶酒和一包羊肉道:“兄弟,来,我请你吃肉。这可是上好的羊腿肉,买来下酒最香了。”
平常不知所以然,只得跟着陈四到了后院,摆起一张桌子,就地吃喝起来。
陈四拿了两个碗,给平常倒了一碗酒道:“趁热吃,不然就有羊膻味了。”
平常伸手拿了一块羊肉,咬了一大口道:“陈四哥叫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简单的和你叙旧。”陈四喝了一口酒道:“当年少爷被抄家的时候,大家走的走散的散,就只有我一个人,跟着老爷走南闯北,过着辛酸的生活。”
平常赞道:“那陈四哥真是忠义为本了!”
“不说那个。”陈四摆了摆手道:“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什么忠义。想当年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把地里的庄稼都给压坏了,没办法,跟着父母逃荒,到了京城。谁知道京城里雪也下的大,眼看我们一家子就要冻饿而死,还好有太老爷在。也就是少爷的父亲了,你不认得,那也是个极好的人。”
平常道:“老爷就是个好人,老爷的父亲自然也是大好人。”
“哈!”陈四笑了一声道:“是啊,太老爷收留了我们一家子,从此以后,我就跟着老爷做事。你想一想,太老爷对我家有大恩,我怎么能不报答?”
平常点头道:“对。”
“所以啊,做人一定要懂得感恩,对待恩人一定要很好。”陈四道:“千万不可学外面那种狡诈的奴仆,坑害主人家财,还拐走主人的女儿妹妹什么的。”
平常听了这话,便知道他所指为何了,直接愤而起身道:“陈四哥,你将我平常看作是什么人了?我怎么会对洛洛姑娘心怀不轨?”
“你坐下,听我慢慢说。”陈四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按住平常的肩膀道:“洛洛呢,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最了解她的心思了,她也确实喜欢你。但你要记得,那不是真正的喜欢,你明白吗?”
平常重新坐下,疑惑道:“我不太明白陈四哥的意思。”
“听我说啊,像你们这种情况,我见的多了。也有不少人成功私奔,到后来呢,都不幸福。”陈四抓起一块肉吃了道:“这个呢,跟钱没关系,而是感情真的出现了问题。”
陈四咽下了那块肉,接着道:“就好比说吧,你渡河的时候,突然遇到风浪,掉到了河里,你害不害怕?”
平常道:“当然害怕了!”
“可是巧了,从天上就飘过来一根稻草,你拿着这根稻草就能浮在水面上。”陈四郑重其事地道:“从此以后,你就要天天面对着这根稻草,一直到了岸上。那么请问,你对稻草是不是很感激?”
平常点头道:“不仅要感激,我还要把它带在身上,好好护住呢。”
“你之于洛洛,就是稻草。”陈四打了个酒嗝道:“在没有其他船的时候,稻草很重要,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可等到有一天,碰到了一艘大船呢?又或者登上了岸,到这个时候,你固然还会保存着那根稻草。可是你这辈子,都不一定再去用了。因为那只是根稻草,你仔细琢磨一下,一根稻草,是不是没办法遮风避雨?甚至连铺床都不够。”
“不仅是夫妻,人和人的交往,往往都是这样。”陈四忽然躺在地上,喟然长叹道:“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似乎是密不可分的,可等到时间长久,看清了对方,才发现对方只是稻草而已。这稻草值得铭记,但并不值得一直拿在手里去看,去爱护。”
平常喝了一大口酒,眉头皱的很紧很紧。
“所以啊,听我一句劝吧。”陈四语重心长地道:“趁你们两个陷得还不够深,尽快脱离吧,不然等到了你们结婚以后再分开,那在心里,可就好像被砍了一刀。永远永远,都恢复不了。”
平常沉默良久,忽而道:“我这一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癖好,如果洛洛真的嫁给我,我可以保证,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这不是癖好不癖好的事情。”陈四猛然起身道:“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话。”
平常请教道:“还请陈四哥明示。”
“这人啊,一旦结合在了一起,最多就是平平淡淡的过完一辈子,所忧虑的,无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陈四道:“而许多小夫妻分开,也都是因为这七件事。”
陈四又重复了一遍道:“你可别看这七件事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可我跟你说,就是因为这种小事情,天底下多少恩爱的夫妻成了陌路人,甚至于刀兵相见!”
“这世界的人啊,口口声声的把爱挂在嘴边,把感情当成天大的事情去看待,什么《西厢记》、《牛郎织女》,都在鼓吹爱情。”陈四自问道:“那什么是爱呢?他们真的懂得什么叫爱?还是单纯的只是挂在了嘴角上,做一个装饰?”
陈四自答道:“一些连爱是什么的人都不知道,却还给对方承诺,那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真是动听极了。等到这些甜言蜜语发酸之后,为何他们口中的爱,转而变成了怨气?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平常对陈四瞬间肃然起敬,问道:“陈四哥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难道是见惯了人世间的分分合合吗?”
“不是。”陈四大笑道:“而是因为我就是那种口诵心惟的薄情郎!”
平常险些一口水酒吐出来,惊讶地看向陈四,只见他一身麻衣,还是多年前陈旧的。脚上一双麻鞋,还是断了跟的。面色黝黑,饱经风霜,下巴处几绺长须,乱糟糟的。头发还是斑白的。加上他劳累过度,背还有点驼。
这样的形象,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奴仆,甚至还不如朱瀛那样风光呢!平常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么一个人会是个薄情郎。他倒是想薄情,谁会对他动情啊!
陈四倒是不在乎平常质疑的眼神,反而笑的更厉害了道:“我跟你说啊!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京城里多少富家千金愿意嫁给我,又有多少绝代佳人痴情的爱着我?然而对于她们,我都是谈完情就跑。”
平常不解地道:“为什么啊?”
“因为一个痴情的女人。”陈四叹道:“比牛皮糖还难对付。像我这种天性潇洒的人,怎么能容忍有一颗牛皮糖黏在我身上呢?”
平常骂了他一声道:“负心汉!”
“哈哈哈!”陈四笑道:“骂得好,骂得好,骂得好!”
一连说了三个“骂得好”,陈四低头往酒碗里看去,见到了现在自己的模样,随即道:“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然后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句话太过沧桑,这碗酒喝的太急。
这酒喝的急了,就容易上头。人一旦有了沧桑感,即使喝的不多,也会醉。
陈四又沧桑,喝的又多,所以他一下子就醉了,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天地下有多少人,是和陈四一样的?
——情思过后,是不是只剩下了酩酊大醉?
平常忽然也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陈四讲的这一番话,还是因为他和孔洛洛终究要分开?
也或许什么都不为,单纯的只是想叹口气而已吧。
平常把酒肉收拾了拿在手里,拖着陈四找到陈四的房间,遂将他放在床上,把酒肉也给放在了他伸手可及的桌子上。
平常是这样想的,万一陈四醒来,还要喝酒呢?
——这世上是不是有这样一种人,“夜饮东坡醒复醉”过后,还要继续大醉一场?
平常把门带上,离开了后院,径直往大门外走去,他明白,他要离开了。
可是小蛾已经搀扶着孔洛洛走了过来,看见平常要走,孔洛洛柔声道:“平大哥。”
以前,平常听到这样的呼唤,会立即回头,可是现在,他却只是停住了脚步,冷冷地道:“孔姑娘,叫在下有什么事?”
小蛾脸色一变,微怒道:“你……”
孔洛洛也似被这冰冷的语句,冻的僵住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平常道:“在下,先走了。”说完这句话,他毫不犹豫的走出大门,没有回头,纵使他听见身后那轻微的抽泣声,也没再回头。
平常知道陈四说的对,孔洛洛并不是真正喜欢他,只是和他相处的久了,产生了微妙的情感。
而这种情感,更类似于朋友,而不是爱!
现在孔洛洛还不知道自己正陷在一场梦里面,等到梦醒了,一切的美好形如泡沫,幻灭了,那她又该如何呢?
所以平常必须要远离孔洛洛,无论如何,都要远离她!以免以后,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平常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一种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