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人啊,也是奇怪。”讲到此人,赵锃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道:“我那几天觉得给穷酸秀才摆渡太累,又赚不了几个钱,所以来这碰碰运气,万一有什么达官显贵要走这条路呢?”
平常问道:“那这位大哥你有没有遇见什么达官显贵啊?”
“这个倒是没有,但我也不在意。”赵锃道:“主要就是能落个耳根子清静,听不见那么多人的聒噪。”
唐伯虎担忧香柳娘安慰,心焦道:“这位大哥,你快带我们过去吧。”
“好吧!”赵锃站起来,先上了船道:“你们上来,我慢慢跟你们讲,这个人可是太有意思了!我实在是不吐不快。”
三人一起上了船,赵锃解了绳子,一边撑篙往对岸去,一边对他们道:“这人身材八尺左右,身上穿的是破烂的衣服,像是个乞儿,赤着脚就在路上走,也不怕石头割破了脚心。头发乱糟糟的一大片,有些地方都打成了结,疙里疙瘩的。最让人好笑的是,这人抓了身上的虱子就往嘴里吃,还大呼干脆呢!”
讲到这里,赵锃和赵鐩都是一笑,平常惊异道:“还有这等事!”
“这都不算什么,他后来做的事才是惊世骇俗。”赵锃接着道:“他过来,让我把他渡到对岸去,我就问他要过河费,结果他掏出一个铜板过来。”
赵鐩猜测道:“这人许是没带钱。”
“他要真是没带钱也就罢了。”赵锃叹了一声道:“当时我看他可怜,就问他哪里来的人,家住在哪里,我好接济他回家。没想到这人把眼睛一瞪,铜板也给收了回去,大叫着道:‘不坐你的船了!’”
赵鐩疑道:“这人该不会是个疯子吧?”
“我也怀疑啊,可是等一下他所做的事让我吓了一跳。”赵锃望着粼粼波光,叹服道:“他从身后抽出两个木板出来,大概有一尺多长吧,套在了脚上,然后往后退了几步,蹭蹭几下跳到水里,然后踩着浪花就过去了。”
赵鐩感慨道:“真是真人不露相,这个乞儿似得人物,居然是个高手!”
平常也觉讶异道:“这样一个高手,去找唐虎店做什么?难不成是去寻仇的?”
“不会的。”唐伯虎摇头道:“我生平没有仇家。”
赵锃道:“那就是找香柳娘报仇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唐伯虎道:“香柳娘只是一个弱女子,就是和别人有瓜葛,也没办法惹上这么一位顶尖高手啊!”
“那就奇怪了。”赵鐩不解道:“这个香柳娘我也略有耳闻,只是几个月前来的,没和我们村闹矛盾,想必是京里带来的仇人吧。”
平常道:“赵大侠,你可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去的客店吗?”
赵鐩点头道:“还有些记忆。”
“那家店就是香柳娘开的。”平常猜测道:“其后平江伯曾经在念元店和锦衣卫动过手,这人会不会是锦衣卫派来的?”
“大致不会。”赵鐩道:“锦衣卫抓人,不需要那么麻烦,直接来一群人抓了就是。”
他们几个越是猜疑,唐伯虎就越是担心,这会居然扯到了锦衣卫,这让唐伯虎更加焦虑。
“我们在这里胡思乱想也不是个事。”赵锃看出了唐伯虎的担忧,给他喂了粒定心丸道:“到地方看再说,万一是香柳娘的故友呢?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众人穿过芦苇丛,上了岸,赵鐩毛遂自荐道:“我带你们去唐虎店,免得你们再绕路。”
唐伯虎道:“多谢赵大侠了。”
“不客气。”赵鐩豪爽地道:“你是我兄弟的朋友,那就是我朋友了,客套话不需要说那么多。”
二人跟着赵鐩,一路快跑,到了唐虎店外,结果一眼见到的,就是最不好的情形!
唐虎店只是几间木屋而已,屋子里的空都不是很大,在外面又搭了两个凉棚,凉棚底下摆着许多桌椅板凳。如今唐虎店大门禁闭,只有凉棚下的椅子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杨彻,另一个,身着破烂衣服,赤着脚,蓬头垢面的,赫然是张洗!
然而这不算什么,最令人感到害怕的是,在二人的周围——确切的说是在唐虎店周围,站着一大堆锦衣卫,足足有百十号人,每一个都拿着刀,蓄势待发。
而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位穿着褐色披风的人显然是位千户,这个千户腰间挎着一把雁翎刀,双手背在身后,一双阴沉的眼睛死盯着张洗。
嘴角微微向下抿着,整个人很削瘦,但也很精神,双手的老茧和伤痕,足以证明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人。
“咦!”平常惊道:“那个杨彻身边的人,好像是张大侠。”
“张洗?”唐伯虎听白泽说起过这人,问道:“是哪位帮你们见到孔左都御史的张大侠吗?”
“是啊。”平常回答着唐伯虎的话,然而心里充满了疑惑道:“张大侠怎么来到了这里,还和杨彻对着干。”
忽的,平常想到一个可怕的原因道:“难不成这位赵大侠,和锦衣卫有染?”
“不可凭空想象。”赵鐩眼尖,看出这个锦衣卫千户不怀好意道:“你们看那个千户,用凌厉的眼神瞪着那个赵大侠,恐怕这群锦衣卫是来抓他的。”
平常纳罕道:“可是这个赵大侠跟杨彻又有什么关联?杨彻只是个小伙计而已。”
“我说过了,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赵鐩指着杨彻道:“你看他虽然坐在椅子上,可是脚掌平贴地面,腰挺得很直,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维持的姿势。可见此人也是个高手,而且武功不弱,单就他那一双锐利的眼睛,专门往别人的弱点看去,这种能耐不修炼几十年是做不到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何就这样愣着。”平常点头,承认了赵鐩的话道:“看那锦衣卫千户身上落得风尘,都应该站了很长时间。”
“这个千户也是没把握能赢他们两个。”赵鐩道:“所以才会如此僵持下去。”
平常问道:“那我们要不要去帮赵大侠一下?”
“现在情势不明,最好不要插手。”赵鐩往旁边看去,见那里有个石台,于是道:“咱们到那石头上去,俯瞰全局,要是有事,也能第一时间出手相助。”
三人一同上了石台,唐伯虎固然心急如焚,然而现在也没办法直接冲进去,只好按捺住相思之情。
平常抬头看去,正好看见那千户的后背,在那千户右侧不远处就是张洗,而张洗对面又是杨彻。
那千户的神情平常看不见,只见到张洗胳膊抬了起来,杨彻欣然一笑,而后那锦衣卫千户背着的双手,忽然之间分开了,双臂微张。左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剑;右手又从左手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剑。
这个抽剑的动作不仅快,而且很巧妙、很灵活。
他先是用拇指按住剑鞘,然后用食指勾住剑锷,轻轻一推,剑身随之出来。这样一来,就把拔剑的声音压到了最低。在别人都注意他腰间雁翎刀的时候,他出其不意的从袖子里拔出剑,似乎只要瞬间,就能刺死敌人!
这一点平常毫不怀疑,因为他从来没见到有人的双手能一样灵活!
几乎是在同时,那千户的剑,都被拔了出来。
快、灵活、出其不意!
这三点,就是那个千户的制胜绝技!
赵鐩眼睛一亮道:“这是要动手了!”
那个千户也以为张洗要出手了,所以把应该后发制人的短剑抽了出来,这一举动,让这个千户,彻底失去了先机。
因为张洗比他还要出其不意!
张洗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一样东西,然后放在了嘴里,嚼了一嚼,忽而大笑道:“干脆!”
杨彻问道:“我说谷主啊,你这次又是多久没洗澡了?我看你身上的虱子都能养活一个焦侥国了。”
“哈哈哈!”张洗笑道:“不久不久,我三个月前刚洗过,干净的很呢!至于养活一个小人国,那不是我的本意,可真要是可以,我也不会拒绝什么。”
“你以为我在夸你吗?”杨彻一拍脑门,无奈地道:“三个月不洗澡,这么一个不好的习惯,你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昔则,有贤者名曰宋荣子,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张洗侃侃而谈道:“我这样,正是在效仿古圣先贤。”
“你在效仿古圣先贤?”杨彻质问道:“那我问你,这位宋荣子,难道不洗澡的吗?”
“这个嘛……”张洗被问住了,思索良久,才回答道:“或许是洗吧,也或许不洗,你又没有证据,证明这个宋荣子喜欢洗澡。”
“然而你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个宋荣子不洗澡啊!”杨彻反将一军道:“所以你既然准备效仿古圣先贤,就该从细节处做好,比如先洗个澡再来吧。”
“只是这世上那么多古圣先贤,我不可能只效仿一个。”张洗脑袋一转,瞬间道:“我这一点癖好,是和王文公学的,这个就叫博采众长。”
“这是长处吗?”杨彻愠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往那里一坐,我得把凳子洗几遍才可以?谷主,麻烦你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