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和唐伯虎这时已经过来了,杨彻一见到平常,就很惊奇道:“又是你!”
赵鐩问道:“杨侠士和平小兄弟熟悉啊?”
“何止是熟悉!”杨彻笑着摇了摇头道:“简直是记忆深刻!”
“哦?”赵鐩道:“看来二位也是知己了。”
“不是知己,然而胜似知己。”杨彻道:“我和他,还有那个叫白泽的,简直就命格相冲,他们只要来一次,店里就出一次事。”
“意外意外!”平常苦笑道:“完全是意外,绝对非我本意!”
“知道非你本意。”杨彻道:“要是你本意,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赵鐩笑了笑道:“看来几位也是经历了一些有趣的事。”
“有趣实在不怎么有趣。”杨彻叹道:“反正是倒霉,到最后不得不搬家。也不知道这一走,唐解元回来之后,还能找到地方吗。”
“这个杨兄不用担心。”平常指向唐伯虎道:“我已经把唐解元给带来了。”
“哎呀!”杨彻惊呼道:“原来这位就是唐解元!真是恕我眼拙,没有认出你!”
唐伯虎摆了摆手道:“无妨,我本身就是普通人,并没有比谁多出个眼睛或者鼻子,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我曾听老板娘念过几篇唐解元的文章,对于解元你的文采也是佩服。”杨彻笑道:“今天能真正见到你,我也是觉得很高兴。”
“严重了。”唐伯虎苦笑道:“一介布衣寒士,不值得杨兄如此厚爱。”
“我这个人不说假话。”杨彻道:“以唐解元的本事,要想谋取一官半职,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一箪食,一瓢饮足以慰藉平生。”唐伯虎道:“晚食当肉,也不错。”
杨彻问道:“看来唐解元此次,并不是为了功名而来。”
唐伯虎点头道:“是啊,只是应好友之请,来帮个忙。等到此事一过,我也就不留下了,准备就带着香柳娘远离尘世烦恼。”
“好!”杨彻叫了一声好,赞叹道:“世人都说红尘好,实际上,都只是一些无聊的纷争而已,能逃脱就尽快逃脱,留下来只会苦了自己。”
唐伯虎笑了笑,问道:“不知道香柳娘在哪里?我已经许久未见到她了,还是很想念啊!”
赵鐩微笑道:“看来才子还是恋佳人,这已经等不及了。”
唐伯虎向赵鐩一拱手道:“赵兄说的是,然而我也不是全然因为此事而着急的。”
赵鐩问道:“不然,还有什么?”
唐伯虎感慨万千地道:“昔日我来到京城,那是何等辉煌?跟随我的人,有多少羡慕不已,又有多少嫉妒的人?甚至很多恨我的人,也要手捧着花,与我攀谈。”
“然而当我落难之时,这些人都散去了,好像是一场瘟疫,让他们彻底没了活力。而这场瘟疫的源头,正是我。”唐伯虎淡淡一笑道:“无论谁,只要听见我的名字,无不挥手而去,得到我诗集而欣喜的人,又都撕碎了。纸张好像雪片一样,堆在我脚底下,一层一层的,好像当年我来时,地上的花瓣。”
“当时,我也是沮丧了好久,甚至于要醉酒度日,可是后来,我也看得淡了。”唐伯虎摇头道:“这世界的一切,绝非我一个人能改变,他们情绪的变化固然是与我有关,然则却从久远以前就存在了。所以实际上,他们的喜、他们的恨、他们的唾弃,跟我都没有关系。他们只是在做一个很正常的事情,而我很不巧,成为了他们发泄情绪的一个目标而已。”
“想一想,如果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人不是我唐寅,而是唐卯,亦或者是唐辰。”唐伯虎问道:“那么,他们又会显现出怎样的情绪呢?是会和今天一样呢?还是有所区别?”
杨彻沉吟道:“那些年,你一定过的不好。”
“好,还是不好?”唐伯虎反问自己,然后又做出了解答,在回答的时候,他还带着笑意道:“都已经是回不去的过往了,不需要再讨论。”
唐伯虎没有明确说什么,但杨彻却想象得出来,一个落魄举子,被人诬陷下狱,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这是怎样的情形?
是不是和乞丐一样?
会不会和刚才的张洗一个样子?
然而张洗只是不喜欢洗澡才变成的那种模样,可唐伯虎呢?
他经常卖醉,神智会很清楚吗?张洗还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精神也很好,但是唐伯虎呢?
他会不会比张洗还要落魄,身上连一个铜板也不存在,那么他的酒从何而来?
他在喝了酒以后,又会不会被人打过?
这一切唐伯虎都没有说,好像就不存在了,然而真的不存在吗?
一身潦倒,又有几个人会把这样的人当成人看待,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然而这些苦,对于现在的唐伯虎而言,不过是付诸一笑了。
“有时候啊,我都会觉得,人世间,都是这个样子,没必要去想。”唐伯虎忽然伤感起来,声音也有些颤抖:“可是听见还有人在等我,就为了一首诗,等了我那么久。我……”
讲到这里,唐伯虎哽咽了,有话,都说不出来了。
挨打,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然而有时候一句话,却能让人更痛苦!
当年唐伯虎有没有可能经历过上述两种情况呢?
假设有,一个人在经历了这些大起大落之后,还能挺过来,这个人应该会发生一些变化,最普遍的,就是无情。
对于别的人,别的事,全部都冠以冷漠的态度,永远以自身为标准。
唐伯虎是这样的人吗?
刚才他是不是刚提醒过平常,好让他不要和锦衣卫起冲突?
所以唐伯虎有情,但他却要让他自己变得无情,变得漠然。
这种感受,就好像有人逼迫他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然后吃下去一样难受!
可是当他知道还有人,愿意等他,一直都没有变过心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不得不紧握的刀,终于可以放下了。
他曾经流过的血,此时,都重新恢复完美,他永远也不需要用虚弱的身躯,去面对这个可怕的世界。
这种感觉,有时候比重生,更让人觉得幸福。
杨彻笑了出来,嘴角勾勒出一抹极其阳光的暖意道:“久别重逢,应该笑,不应该哭。”
“对!”唐伯虎用袖子擦去眼泪道:“应该高兴,不该哭的。”
“老板娘就在屋子里。”杨彻道:“她一直在等你。”
唐伯虎望着还有两丈远的唐虎店,不知为何,却感觉格外的遥远,这中间,似乎横亘着十年的光阴,以及千里的路程!
脚上,也好像被千山万壑所阻隔,那重逾万斤的腿,实在是举步维艰!
平常很奇怪,为什么唐伯虎忽然愣在了那里,难道这么近的一点路,会比跋山涉水还难吗?
几千里的路都走过来了,武当山围攻也经历了,难道这一点的路,会比这些还要艰难吗?
可是当唐伯虎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了。
变得疯狂,变得失去了理智,只知道一味的狂奔!
两丈,并没有多长,五六步就走完了,那扇木门纵使再怎么厚实,也挡不住唐伯虎的热情,在他刚刚站到门口的时候,门,就忽然开了。
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对于二人而言,都是一样的。
两个人就好像心有灵犀一样,相互拥抱在一起,声泪俱下!
赵鐩捂住平常的眼睛道:“小孩子不要看。”
平常无奈地道:“赵大侠,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八了,我可不是小孩子。”
“十八啊!”赵鐩哈哈笑道:“十八岁好,十八岁就可以彻底判刑了。”
“不是,赵大侠这话说的实在是不中听啊!”平常苦笑道:“哪有这么说话的。”
“没有说,可不代表可以忽略。”赵鐩义正辞严地道:“你要记得,十八岁,不只是说明你成年了,而且说明你要负担起责任。从今往后,你可就不能再乱搞了,你要为你的一言一行,付出应尽的代价。”
平常摇头问道:“难道不到十八,就可以不用负责吗?”
“那就是你的父母负责啊。”赵鐩说了这话,忽然想起了发生在他们哥俩身上的事,赶忙道歉道:“对不住,一时嘴快。”
“没事。”平常深吸一口气,学着唐伯虎的语气道:“我也看的淡了。”
唐伯虎和香柳娘哭了一阵,然后相携进了屋子,谈起话来,至于说的是什么,我就不赘述了,不然写起来没完了。
只说张洗洗好了澡,一身干干净净的扛着板凳来了,众人看去,只见他身上只是一件粗布麻衣,脚下一双多耳麻鞋,肩头上搭着一块雪白崭新的抹布。
头发也用一根褐色丝带系住了,露出宽大的额头,还有当中的美人尖,煞是醒目。
开始他一副邋遢的样子,众人都没怎么细看,其实这个张洗长相也是十分俊美,然而在俊美之外,还有几分硬朗。嘴角似笑非笑,眼眸寒光凛凛,似是淡然的就洞穿了世间的一切,实在是气度非凡,果真有一代宗师的形象。
“你终于正常了!”杨彻感叹一声道:“这才是个天工谷谷主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