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常先是听见身边有哀嚎之声,鼻子里又闻到腐烂木板的气息,等他醒过来往四面一看,却被惊得呆住了。
原来邵隆看他不是自己手下,认为他是一个普通人,就把他关到了大牢当中。
这个大牢里,聚满了人,活人占了一大半,另一半,则是死人。一个牢笼里面出现了死人,就意味着这个牢笼的人就要死了。而现在,已经有很多牢笼里都是死人了,距离整个大牢都是死人,恐怕不远了。
这些活人纵使还活着,也都面黄肌瘦,离死不远了。好像死亡的气息有一种特殊的感召力,只要有人嗅到了这种气息,即使是再怎么健康的人,也会变得孱弱。
平常这个牢笼里,关了四个男人和一个小孩,以及两个早已腐烂,分不清男女的死人。那五个活人全部都靠在墙上,目光涣散的看着头顶上的石头,全然没有了希望,只有等死的心。
其他牢笼里的人,也都是如此。
平常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人缓缓吐出两个字道:“等死。”
“为什么要等死?”平常又问道:“是因为没有食物和水吗?”
那个人扭过头,去看平常,然后笑了,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道:“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平常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每天都有人死去,这些人死,并不是因为饿死的,也不是因为渴死的。”那人有气无力的接着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而死?”
平常沉思道:“大概是老死,或者病死的吧。”
“如果不老,也不病呢?”那人反问道:“这些人会不会死呢?”
平常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他们是失去了希望,在绝对会死亡,而且没有任何理由的前提下,心理彻底被击垮了!一个人,只要没有了希望,距离死亡,就更近了。而他们一旦死了,恐怖的气息就好像瘴气一样蔓延,被别人吸了,又会造成更多没有希望的死亡!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而他们正是这个死循环的受害者!
平常岂能容忍再有人死去?他是来救这些人的,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亡?!
所以,平常平定下心情道:“其实我是从外面来的。”
那人冷漠地道:“哦。”
“我在外面看到了很多官兵。”平常道:“他们正准备攻城。”
那人道:“哦。”
“还有攻城的器械。”平常扬起声音道:“投石车和云梯车都来了!大家只要再等几天,就可以从这个地方出来!”
那人微微动了一下僵直的表情,其他牢笼里的人也都睁开了眼睛,看向平常。有一个人还爬过来,问平常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平常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我亲眼得见!本来我是想加入官兵的,可是被贼人抓了来。”
那人忽然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华道:“你敢发誓吗?”
“当然敢了!”平常道:“要是我说的是假的,就让我不得好死!”
这些人听了这等毒的誓言,全部都信了,欢喜地道:“咱们这次是真的有救了!”
“你们一定要养精蓄锐,等官兵来了,你们好和官兵里应外合,对付贼兵。”平常高声呼喊道:“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
那人大笑道:“好!好好!太好了!”
然而平常心里对于他们能否离开,甚至连自己能否离开,都是一个未知数。这么说话,只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安心罢了,为了让他们能活着!
就在平常心内忐忑不安之际,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在这脚步后面,还有一道极其惊慌的脚步。
这道惊慌的脚步每走一步,都带了几分颤栗,即使如此,他还是一直向前走,没有后退过。
一直走到平常这里,那道脚步才停下来道:“就是这里了。”
他的声音,也和他的脚步一样。
前面带路的人听见这声音,懒洋洋的从腰间取出钥匙往锁里捅。一个个试过之后,终于在试到第八把钥匙的时候,才真正打开。
他打了个哈欠,把门推开道:“你进去,把人领出来就好。”
“是。”
平常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李主簿。李主簿没等他说话,就上去直接教训他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不要让你乱跑,不要让你乱跑?现在怎么样?被好汉们抓了吧!你真是活该!真是后悔带你来卖艺了!”
平常听得是一头雾水,所以他不敢乱说话,生怕破坏了李主簿的计划,只是唯唯诺诺的跟着他出了牢门。身后那个贼人又懒洋洋地把门关上,朝他们这边走来。
李主簿拉着平常往前小跑几步,低声道:“你是我小徒弟,咱们是来城里唱小曲的。”
平常立即会意,委屈地道:“师傅你别说我了,我再也不敢了!以后我就跟着你老老实实学艺!”
李主簿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好了,咱们这就去给霸州最厉害的好汉张大侠唱曲子,你可得把二胡的弦调好,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平常道:“徒弟明白!”
平常跟着李主簿出了大牢,看见前面站着两个人,分别是邵隆和庞文宣。平常下意识把头一低,不让他们看到。其实平常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就是白泽来了也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但邵隆却笑了一声,伸出大手按住了平常的肩膀道:“你小子给我站住!”
平常和李主簿都是一惊,李主簿问道:“好汉拦住我这小徒弟做什么?”
“没事没事。”邵隆笑道:“我就是想问问他,昨天干嘛跑城楼上去了。”
李主簿立即喝问道:“好汉问你话呢,你可得说清楚!”
“啊,这个……”平常喉结动了动道:“我……我是去看风景的,早就听说这样看风景,很好看。”
“原来你也是个喜好山水的人。”庞文宣笑道:“你师傅现在是乐师了,你以后也是,想看风景跟我们知会一声就可以了,不要偷偷摸摸的。”
平常点头道:“是。”
“好了,把手拿开把。”庞文宣拨开邵隆的手道:“你看你把这孩子吓得,等会你不想听好听的曲子了吗?”
邵隆松开手道:“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没别的意思。”
“你们两个跟我来吧。”庞文宣道:“张大哥正在县衙内等你们呢。”说着,伸手往平常脸上摸了一把道:“你看看你脸上脏的,去好好洗洗吧。”
李主簿战战兢兢地道:“多谢好汉美意。”
庞文宣和邵隆领着李主簿和平常去了县衙,张茂见到李主簿来了,便开心地道:“你找到你徒弟了吗?”
李主簿指向平常道:“这便是劣徒,平二愣子。”
“好!”张茂抚掌大笑道:“今晚我要好好庆贺一番,你们师徒两个一定得好好给我演奏!”
李主簿勉强笑道:“没问题。”
“邵隆啊,你带他们去后堂休息。”张茂一挥手道:“给他们好吃好喝的,不要怠慢了他们。”
邵隆带着他们两个到后堂一间屋中休息,等邵隆走了以后,平常立即关上门问道:“你是怎么进到贼窟里的?”
李主簿道:“你走了以后,我等到半夜都没等到你回来,害怕你出事,我就赶了过来。结果被庞文宣给抓到了,那个庞文宣就问我是做什么的,我就告诉他我是来文安县卖艺的。他就让我当场演奏二胡,我弹了一曲,他觉得很好听,就把我推荐给了张茂。张茂也觉得很好听,他准备在今夜庆祝官兵退兵,大摆筵席,令我弹奏小曲助兴。为了找到你的消息,我不得不说你是我徒弟,调弦什么的都是你做,由你调的弦,我弹得曲子才最好听,他们这才准许我到大牢里找人。”
平常疑道:“你是文安县主簿,而他是捕头,难道他不认识你吗?”
“我是从外地来的,刚当上主簿没多久。”李主簿道:“后来他又不干了,所以不认得我。”
平常叹道:“你也真是够惨的,刚来没几天就……”
“不说这些了。”李主簿把二胡抱在怀里,调着弦,坚毅地道:“今天我就要替我家人报仇!”
“你可不要做傻事!”平常警告他道:“那些贼人武艺很高!”
“你放心,我不会头脑发热做出傻事的。”李主簿笑道:“我的意思是我这这边缠住这些贼兵,你趁机跑到城楼上,点火报信。”
平常走到门前,开门四下看了看,又回来道:“我先去四下观察一下,你先调弦。”
说着,离开了这里,往后院走去,那贼兵看到他来了,就喝问道:“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平常答道:“我是跟随师傅来唱小曲的,因为走丢了,身上也沾了灰,找地方洗漱。”
贼兵道:“你别乱走,要是打搅了那位总把头没你好果子吃,跟我过来,我带你去井旁边洗脸。”
平常一路跟着那贼兵,小心留意县衙当中的路,全部熟记于心,想好了脱身,去报信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