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被关押到刑部大牢以后，马永成就准备来救他，万一锦衣卫从他嘴里得到了什么罪状，对于他而言，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在外面的各种小把头也想救张茂，李良干脆就住在京城里，等候消息。可是锦衣卫和马永成并没有什么瓜葛，要想救下张茂，实在是难办。张永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因为江彬在正德皇帝面前说过了，张茂是个大盗。假如再给张茂说情，那会让正德皇帝有所怀疑的。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好几天，谁都没能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而对于怎么处置张茂，竟也没有消息，按理说这样的贼寇应该被处死，可是大理寺和刑部却迟迟没有审判，也不知道为什么。
马永成实在是坐不住了，他一直陷入了恐慌当中，他害怕，这种平静里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会不会是刘瑾在幕后操作？越想越害怕，索性不想了，直接去找桑平问话。
“我听说你们迟迟不处理这个张茂，是因为什么？”马永成困惑道：“难道这个人还有用处？”
“是啊。”桑平道：“张茂虽然被抓住了，可是他的手下还在四处流窜，为了得到这些人的确切下落，这张茂也不能死。”
马永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微笑道：“桑佥事这些天来回奔波，一定很劳累吧。”
“谈不上劳累。”桑平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马永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笑道：“我看桑佥事脸色有些差，想必是为国为民累的，这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桑佥事多多照顾好身体。”
桑平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低声道：“马太监，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马永成笑了笑道：“就是希望桑佥事从张茂嘴里得到了什么消息，请告诉我一声。”
“这些我都已经和刑部说了。”桑平道：“有什么事，马太监完全可以去刑部查问。”
“可是我想最先知道。”马永成又抽出一张银票道：“桑佥事，这些够不够？”
桑平看向马永成，见他脸上露着笑意，似乎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在里面。
马永成随即又抽出两张出来道：“我今天就带了这些过来，我明天可能还会造访，希望桑佥事不要推辞。”
说完这些话，马永成居然走了，桑平也没有注意他有没有说告辞的话。可能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人都有五官的，而且五官都是相互连在一起的，并且这五官还可以单独使用，从而变得更灵敏。但这就意味着，其他感官会变得迟钝。
桑平的视力忽然变得灵敏起来，眼神直勾勾盯着在椅子上的银票，他的其他感官，居然好像消失了一样，甚至连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他的手似乎提不起来，脚抬不动，好像从外面突然冲过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按在了椅子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寒风吹了过来，把椅子上的四张银票吹动了。桑平的眼神，也随之动了起来，他的眼里有好奇，有希望，有惊疑，有贪婪。
此时此刻桑平既希望风把银票吹动，又不希望被吹走；既希望银票到他面前来，又不希望是自己去动手。
所以他把一切都寄托在那阵风上，他心里在默念，他要叫这风变大，但也不要太大，足够就可以。并且在完成它的使命以后，瞬间消失。
好像是天遂人愿，那风出奇的通人性，把那四张银票吹的翻了个身，露出上面的面额。没等桑平竭力去看时，风又把银票吹到了桑平脚底下，摇摆着，银票展开了它印有花纹的身躯。
桑平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在猛跳，就好像一个单纯的少年，准备向心爱姑娘求婚的心境一样。充满了期待，又充满了慌张。
但在期待和慌张以外，还有一丝异样的冲动！
终于，四张纸被风吹开了，跟其他所有纸其实都是一样的。同样都是植物纤维；同样都是经过匠人巧手；同样都有花纹；同样都可以折叠，也可以展开。
然而这四张纸的每一张，都明确的写着四个大字“五百两银”！
一张是五百两，四张就是两千两！这可是桑平五年的俸禄！这就意味着，他辛辛苦苦操劳五年，所赚的银子，还不如向一个太监说几句话赚得多。
桑平愣住了，他没有动，他自始自终都没有动！甚至连一根小拇指，都没想过要去动！所以他没有去拿地上的银票，只是看着而已。他的心里在奚落他自己，他不停地告诉他自己道：“你只能活几个月了？还要钱有什么用？”
可是风还在动，银票还在动。那银票好像一条狗，一条粘人的癞皮狗。死命的往桑平的身边靠拢，还在他靴子上蹭了几下，好像是在撒娇一样。
它已经完全展开了，露出诱人的纹饰，空中仿佛传来它动听的声音，它在问桑平道：“老爷，你不要我吗？”
那声音凄凄婉婉，哀哀诉诉，真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
桑平忽然闭上了眼睛，那句一直在问他自己的声音，忽然变了语调。
“我就能活几个月了，难道不应该好好的过活吗？为什么一定要受苦受累的死？反正大家都是要死的，全世界的人都会死，甚至连世界都会灭亡。到那时，什么君子小人，什么圣贤愚蠢，都不过是一堆黄土罢了。再等到几千年、几万年、几十万年之后，恐怕连一个生命都将不复存在！到那时，谁还会记得现在的事？谁还会记得当年有一个人，叫做桑平？谁还会记得桑平曾经面对诱惑，奋力挣扎过？既然没有人会记得，那为什么还要去做？”
平常照常做事，一丝不苟，每一份卷宗他都按照时间、地方、事件作为分类堆砌好，并且做了标识。如果孔道衡想找，只需要看一眼标签就可以，完全不需要翻来覆去的找。
就这样做了几天，韩福忽然大笑着道：“平照磨，恭喜啊！你升官了！”
平常疑道：“我升什么官了？”
韩福道：“我听宫里太监说的，你要被认命为监察御史了。”
“这怎么可能？”平常摇头笑着，完全不相信道：“你又听信那些小道消息了，我就是再怎么升官，也没办法一下子升到监察御史。”
“我觉得很有可能啊。”韩福高声，企图让全都察院的人都知道一样道：“是你抓了大盗张茂，这点功劳，足够你连升好几级了！”
“不会的。”宁杲道：“这个活捉张茂的功劳，是记在李主簿头上的。”
“怎么记在他头上？”韩福惊异道：“不是你们两个抓的张茂吗？”
“不错，抓是我亲手抓的，但可不是我攻下城池的。”平常严肃地道：“如果没有李主簿，我们根本没办法攻进去，更别说活捉张茂了，所以这头功一直都是记在李主簿头上的。”
“你这样也太吃亏了吧。”韩福也觉得自己得到的消息有点问题，替平常惋惜道：“这等头功可是要连升三级的，为何要拱手让人？”
“不是我拱手让人，实在是跟我没关系。”平常逐个分析道：“你看，献计攻城的人不是我吧？率兵杀敌的人也不是我吧？我就是跟着大军，押运粮草而已，还是我自己死命争取来的。”
“是啊。”宁杲赞赏地笑了笑道：“我当时都害怕你死在战场上，可是没想到，你武功那么厉害，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当时我让兵部写上你的名字，无非是怕你残了，让你领个抚恤金，以后好过活。”
“保国安民是我理所应当的，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平常正色道：“能杀退贼兵，这就是我最高兴的事。”
韩福大笑道：“好志向！”
“不过你也是有点功劳的，升一级是没问题。”宁杲鼓励平常道：“到时候你就是七品的闲职了，走到哪里也好办事。”
平常不以为然，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升官，大概是能有点奖赏吧。
这样又过了两天，门外忽然走来几个小太监，领头一位先进了都察院，身后那几个太监捧着圣旨立在门口。
那小太监一进门，就找到屠滽道：“屠右都御史，你们这里有个叫平常的照磨，家住哪里？怎么我在吏部找不到他？”
原来司务和照磨这种官，实在是太过于低微，都察院的都御史可以直接委任而不用经过朝廷。所以吏部并没有平常的详细资料，只有个名字在那里挂着而已。再加上吏部现在由张彩控制，里面的官员大都想着怎么攀附张彩，也没心思做事。所以那小太监查不到平常的住处，只好到都察院来找平常了。
屠滽道：“平照磨在左都御史家里居住，现在都在左都御史的官廨里做事。”
韩福看到这太监来了，知道找平常有事，看他们表情，显然就是好事，于是赶紧把平常叫了过来道：“快点出去接旨了。”
平常跟着走出，跪下道：“臣平常接旨！”
那太监展开圣旨，清声朗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照磨常，剿匪有功，钦点为成都府监察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