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薛敬之是陕西渭南人,生的是仪表堂堂,样貌不凡。胸前还有七颗痣,类似北斗七星。左胳膊有一胎记,像个“文”字。自幼便跟随理学大师周惠,也就是周小泉学习。无论是什么经典和书籍,只要看过一遍,便触类旁通,倒背如流,乃是当世一位大儒!
高中身为一个学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此人?惊得舌头都吐了出来道:“这个薛敬之居然和李阁老有旧?”
“何止是有旧!”孙聪煞有介事地道:“你想一下啊,薛敬之是当代一位大儒,这位李阁老也是,他们之间能没有点联系吗?只要薛敬之一句话,吕柟当上状元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还听说啊,在吕柟进京赶考的时候,薛敬之就给他塞了一封信,让他交到李东阳手里。李东阳收到信以后,还给薛敬之回了一封,叫他安心,说状元已内定呢!”
“哎呀呀……”高中一下子就跳起来了,来回踱步道:“我说呢,他一个和我一样的穷酸秀才,学问也不如我,怎么就考上状元了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以啊,朝中有人好做官。”孙聪叹气道:“这种好事,根本轮不上咱们这些普通人的。”
“先生也是一位看透官场做派的高人啊!”高中上去一把握住了孙聪的手,激动地道:“大师,你说现在可怎么办啊!咱们这些明眼人肩上的担子,怎么就这么重呢!”
“是啊!”孙聪很巧妙的把手抽回去,抹着眼泪道:“拯救愚昧无知的人,实在是太累了!”
二人哭泣了半晌,孙聪对高中道:“多说无益,你我都是落魄之人,我应该照顾你一下。这样吧,你先到我家中,我给你安排吃食和衣服,然后好好参李东阳一本。”
高中巴不得有这样的美事呢,于是同意了道:“好啊!”
孙聪就把高中领到宅邸当中,叫手下人给他拿了衣服,又烧了洗澡水,让他好好休息。
然后摆下酒菜,请他过来吃。高中现在可是意气风发了,心里道:“这叫什么?这就叫李白碰见贺知章,司马相如遇到卓王孙了!吃了那么多苦,也该我发迹一回了!”
说着,竟去调戏丫鬟,用手轻轻捏人家小姑娘的手。那丫鬟白了他一眼,心里只觉得恶心,走到一边去了。
可是在高中眼里,那丫鬟却成了娇羞不胜,羞怯的走到一边,并且还在用余光偷看他。
不止如此,他甚至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他。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焦点,每个人都被他迷的神魂颠倒。甚至于没有见过他的人,他没有见过的人,都理所应当的,用最纯粹、最敬仰的目光去看他。
而他的目光,却应该聚焦到天上,到最远,最伟大的地方。他的举手投足,都应该是对这些普通人的施舍。看他们一眼,他们就应该欣喜一辈子。
于是高中整个人都变了,首先是他的步子。这怎么形容呢,总之有点像戏台上武生迈的那个方步。即夸张,又做作。
但是他的眼神,却好像丑角一样,四处乱转。而且很刻意的抖起袖子和衣角,就怕别人不知道他现在非比寻常了。
坐到椅子上,高中搦起两根箸,得意洋洋地道:“先生,叫我来何事啊?”
孙聪笑了笑道:“在下姓吴,名次仁,一直被李东阳那种奸人迫害,所以想请这位先生帮忙,好让李东阳彻底失势,还天下一个太平。”
“这是个好事啊!”高中一拍胸脯道:“这事就交给我了,我召集同乡们过来,一定要叫李东阳彻底玩完!”
“真是多谢高兄相助了。”孙聪给高中斟了一杯酒道:“若此事能成,必将改天换地!重开科考,圣上亲笔御题,直接让高兄得中状元,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高中大喜,和孙聪推杯换盏,喝得酩酊大醉。
有的人醉了喜欢哭;有的人醉了喜欢笑;有的人醉了喜欢闹;有的人醉了喜欢睡;有的醉了喜欢吐;有的人醉了喜欢说话。另外还有一种人啊,喝醉了以后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那里发呆。
而高中比较厉害,他喝醉了喜欢动手动脚的,找到那个丫鬟就想搂抱。丫鬟闪身躲过,一脚把他踹到水池里去了。
护院家丁看了害怕孙聪责罚他们,七手八脚的把高中救了出来,扔在了床上。
待到第二天醒过来,高中看到自己安稳的躺在床上,脑海里就浮想联翩啊!具体想的什么,我就不赘述了。
只说高中出门,找了几个同乡过来,要一起在京城里闹事。有个学子很不耐烦地道:“你拉我过来作甚?我还要背书,预备三年以后的科举呢!”说完话,甩袖离开了。
“这人一定会后悔的!”高中指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给他下了结论道:“这人废了!我跟你们说,这人彻底废了!居然敢不跟我同行,以后绝对没有前途!”
剩下那几个学子互相对视一眼,都极其无奈地道:“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高中的耳朵跟被棉花塞住了一样,有些语气被他过滤掉,只剩下那些赞同的话。他在心里又加了些润色,所以在他眼中,这些人搪塞的话,倒成了阿谀奉承。在他看来,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对别人而言是肉麻的马屁,但对他说,那就成了实至名归的表扬。并且他觉得还不够,以他现在的名望,应该得到更好的夸奖。
可惜那些学子没空陪他玩闹,随便客套了几句道:“你有事吗?没事我们先走了。”
高中全然听不到这话里的不耐烦,他还很认真地道:“我跟你们说,这个李东阳啊,徇私枉法,被别人告了!咱们只要添把火,把事情闹的更大点,科举就要重开,到时候你我都要金榜题名了!我高中也会真的高中!”
那些学子将信将疑地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们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呢。”
“这个你们别管,这都是我费劲得来的消息,全是确实可行的。”高中咳嗽两声,高声道:“到那个时候,所有看不起咱们的人,都得向咱们卑躬屈膝!我跟你们说,就那些什么官吏大臣,全都得跪下来迎接。”
有人质疑道:“这个不太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这太有可能了!你们难道不知道当年青莲居士让杨国忠捧砚、高力士脱靴的事了?”高中很确信,丝毫不怀疑地道:“对待我,就应该这样,他们就应该给我跪下!他们必须给我下跪,这样才能彰显我的本事!”
那些学子一听,都知道了,这货又在发疯了。大家都是同乡,互相还是有点感情的,不想看他继续疯癫下去,于是就想先稳住他,然后带他回家治疗。
“对,你说的太对了!”一个学子口沫横飞地道:“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为了能让你的看法流传后世,你应该告诉更多的人!这样吧,先定一个小目标,把庐州府的人都说服!”
“你说的有理。”高中深以为然地道:“我决定了,收拾了东西就回去。”
“还收拾什么呢!”那个学子急切地道:“心动不如行动,赶紧回去吧!村东头的狗可稀罕你了,你回去它肯定又追着你撵。”
旁边还有人不愿看高中再疯下去了,也想把他带回去,于是附和道:“当年韩信也是跟高兄一样的,在村里待着,然后就出名了。所以你看,不只是京里容易得名,村里也一样。你就回去吧,听话,等会我给你买糖吃。”
“你说的韩信啊,不如我的。”高中挥了挥手,不屑的道:“这个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到后来居然死在一女人手上,真是奇耻大辱啊!想我堂堂一个男子汉,他有什么资格和我比!?”
“有理有理……”众学子纷纷鼓掌,赞同道:“应该拿李广霍去病和你比。”
“他们也比不过我!”高中颇有些顾影自怜地道:“李广这个人虽然人称飞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惜他命不好。反观我,出门就遇见贵人,这运气,恐怕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了吧!?再说霍去病,他就是个短命鬼罢了,死了都没人为他哭。我觉得我,一定能做出一件绝大的事情,好叫天下人都记得我,都感激我。不是说虚的,到我死了以后,肯定是全世界的人为我悲伤!”
有人很害怕地对旁边人小声道:“他还有救吗?要不要我们把他打昏了,直接带回村里去?”
“别介!”那人连忙道:“可别这样!万一把他打得更疯了咋办?还是先顺着他,看他能做出些什么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打昏他了。”
“唉!”有人就感叹道:“以前多好一人?怎么进了趟考场就疯了呢?”
“疯病都是好的。”有人嗟叹道:“你不知道啊,好多没中举的学子,直接就撞死在考场里了!”
“可怜。”人皆哀叹道:“逼死逼疯的人,怎么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