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锦和周昂偷偷藏在墙角向这边张望,他们两个现在有如惊弓之鸟,稍微听到什么响动都要悄悄跟过来。毕竟情势如此复杂,谁能预料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有了朱棣这个前车之鉴,许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尤其是对于何、周这两个跟朱寘鐇曾经走动过的人来说,选择的余地似乎更大了些。
周昂看净军丈量田地,杨泰又默不作声的在旁边站立,对何锦道:“兄弟,你说这杨泰是不是就这样屈服了?”
“这个不好说啊!”何锦思量道:“周东的作为有些欺人太甚,杨泰能忍住,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要我看,周东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引起众怒可不是好玩的。”
“万一他们要是忍住了呢?”周昂揣测道:“周东、安惟学他们充其量就是来边地待几年,兴许明年就走了。大家要是保持着反正没几天,无所谓的心态去应付,我想不会有人造反的。要是没有人动手,单凭咱们几个,想对付总兵,还是太难。知道夜不收吗?据说总兵手下的这些个人,都是不好惹的。”
“这个也未必……”何锦想要说些不同的话,可又想想没什么好说的,叹气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只听说过鸟儿离巢,没听说过树跑的。我们都是大活人,应该审时度势,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突来一声大吼,把何、周二人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慌张道:“孙道长怎么有空到这来了?”
“这不就随便看看?”孙天朗转换笑容道:“二位指挥又在做什么呢?看得这么专注,连我这个大活人过来都没注意到,难不成那边有花吗?”
“孙道长说笑了,我们也就是随便说说话,没别的意思。”周昂皮笑肉不笑地扯着何锦,一步步蹭着走,道:“我们还有事,先忙了。”
孙天朗拱手道:“我也有点事,不送!”
三人就此分手,何、周两人回家休息,而孙天朗站到小山坡上,看过了周围形式,暗暗点头。视线挪到周东那边,不怀好意的笑出声后,蹲在地上摩挲着一张符咒。等捏的粉碎,孙天朗吹口气,把粉末吹到周东那边去。
“马倒不用喂,鼓破不用张……”孙天朗口中哼着京城的童谣,乐呵呵的回去,只等明天消息。
周东丈量完了地,又要看杨泰的地契。胡济拉着杨泰到一侧,小声道:“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准没好事。杨大哥别听他的,咱们就说地契没有,不见了。”
杨泰也有这样的打算,回答道:“禀少卿,家中地契早已散失,不知下落。”
“这就难办了!”周东表现出不一般的同情,甚至还有些难过道:“如果没有地契,我怎么能确定这是你家的田产呢?我这次来边关,就是为了丈量顷亩实数,让田地各得明白。使得掌有过多良田的人不会损坏贫寒者,又能让田地少的人不至于交纳过多的虚税。至于乡间恶霸强占田地等事,更不会发生。此等举措,也是圣上隆恩,我朝的一大善事!”
周东感慨完这些以后,皱眉道:“而今杨千户说没有地契,我就要怀疑了,为什么地契会丢失?还是说,从未有过,又或者这根本不是你的田地?”
杨泰被逼问的哑口无言,又慌忙改口道:“地契我有的,只是忘记放在哪了,待我好好找找。”
说完,杨泰转身走到屋里,取出地契道:“我就说了,在这里放着呢。”
周东看过后,惊讶道:“这居然天顺五年的地契了!”
“是啊。”杨泰推诚布公道:“也是家传之物,传到我这辈,已是第三代。”
“天顺五年据此已有四十八年啊!”周东正色危言道:“杨千户家这六亩地,也就是六十分田,一年要缴纳一百二十两银子!这四十八年,你一共欠了五千七百六十两银子!”
周围人都咋舌惊叹,孙景文暗道:“好个人模人样的嘴脸,把什么话都说的这么好听,实际上就是要讹钱啊!”
杨泰压抑住怒火,闷声道:“我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规矩!”
“既然要交,那就从开始交,这都不懂吗?”周东解释道:“难道杨千户长这么大,不是一口饭一口饭慢慢吃得吗?要是没那些小小的米粒凑一起,怎么可能变成饭食?这田地里生长的所有粮食既然已经成为了杨千户身体的一部分,那就理应为此付出些代价。区区五千两银子罢了,何必看得这么重?”
胡济冷笑道:“既然是区区小钱,你苦苦逼要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不是我要,而是给刘公!”周东说到刘瑾,都带着敬意道:“刘公日理万机,累得要死,如果没有这些银子买补品,怎么能扛得过去?”
“哈哈哈!”杨泰忽然仰天大笑,不胜唏嘘道:“我家先祖蒙受圣恩,在此地拓荒换来三亩薄田,这是朝廷给我们一家的莫大恩惠,也是我杨家引以为傲的故事!而现在要剥夺这份田产,我也无话可说!这田地,你尽管收走!”说完话,拂袖而去。
陈宗和胡济用凌厉的眼神扫了净军和周东一眼,也跟着杨泰离开。那些净军无不胆寒,有几个吓得尿都出来了,可是不敢有所怫然,生恐陈宗他们上来杀人。
相较于这些胆怯的净军,周东就很沉着了。而他之所以沉着,完全是因为另一件事让他很在意,甚至忘却了恐惧。
这个周东临时起意,想要敲诈一笔,以弥补请桑平来的损失。可惜他做的太过,适得其反,心里无比后悔,想着要是不一下子要那么多就好了。现在这三亩地放他手里,半个铜板也赚不了,还白费力气来了趟。而请桑平的费用,好像又不能赖账,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难过极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注意陈宗他们?
桑平漠视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那是看傻子的目光。在桑平眼里,周东就是个傻子,而且是帮他捞钱的傻子。
孙景文跟王环一合计,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偷偷跟上,希望能把杨泰拉拢过来。
他们二人跟着陈宗走,迤逦到了家酒肆,看到杨泰和胡济正各自抱着酒坛喝酒,并无言语。陈宗打横坐下,也买了坛酒默默喝着。
孙景文不明就里,没有贸然前进,而是捡了个坐头和王环一起观察。他们两个看到杨泰、陈宗、胡济三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畅快,满面通红。最后相视大笑起来,杨泰拍着桌子,高声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窝囊过!”
“啪”地一声,杨泰扔了酒坛子,额头上青筋暴起,手掌狠狠印在桌上,龟裂的纹路从他掌心处爆射出去。最终碎裂开,筷子酒杯散落在地上,杨泰手掌又往下按去,随即抬起来。
他没有真正接触到杯子,只是掌风扫过,瓷杯就成了粉末。竹筒和里面的筷子,全都炸开,成了竹丝。
杨泰余气未消,起身把长凳拿在手里,“咔嚓咔嚓”几下,将一整块凳子揉成了木屑,跟雪花一样飞舞着落下。
胡济看他喘着粗气,意犹未尽,连忙劝阻道:“杨大哥,这里都是乡里乡亲的,别伤了人!”
“啊!”杨泰暴怒道:“今天我把祖传的田产都丢了,叫我如何不气!四十八年啊!当年我们一家子到边疆来,无片瓦容身,辛辛苦苦开耕出几亩田地,朝廷又送来牛和农具帮助我们。这个周东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空口白牙随便几句话,就收走了我家的田产,我恨不得把他当场砍死!”
“谁不恨?”陈宗叹气道:“但是又能怎样?他手里那几千净军再怎么不堪,也不是我们哥仨能对付的。”
“周东不足为惧,我要他脑袋如探囊取物,唯一怕的,就是他旁边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胡济大口喝了酒,忌惮道:“他的实力不容小视,恐怕我们三个加一起,也不是他对手。”
“三位千户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说合力斗不过那个桑平,却也差不多。”孙景文提了猪头肉过来,笑道:“只要再有人协助,不愁大事不成。”
“呦,是孙附生啊!”胡济惊道:“你是何时到来的?”
由于孙景文和安化王的关系姜汉一直保密,仅有寥寥数人知道,所以胡济他们并不清楚孙景文的来意,还以为是偶然碰到的。
孙景文长叹道:“我真为几位感到不值啊!刚才的事我也看见了,从来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小人!想几位堂堂大英雄,却要受这等奸邪小人的气,无异于鲲鹏被困笯中。纵使我这样一个儒生,也看不过去。”
“怎奈何他有兵马许多,我们就是再恼怒,也没办法。”胡济“咣当咣当”把酒一气喝完,丧气道:“还要连累家人,真要到不行了,干脆找个深山野林,隐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