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凑过来看,果然是丁夏卖给邓广地的契约,开头写着时间,是正德四年七月二十日,接着是内容,清楚的写着:宁夏商户丁夏从今日起,将城外山岗的地卖给与邓广,要价一万两白银,实收一万两白银。
再下面写着保人,以及丁夏和邓广的签字。而保人大家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监察御史安惟学!
出现安惟学名字,大家就已经对这个字据起了怀疑。但那字确实是丁夏的笔迹,这个没办法做假。
丁夏气得满脸赤红,手上青筋暴起,一跳一跳的。他想辩解,却没办法取信于人。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又有名姓,怎么做假?
邓广异常得意,道:“这个足以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哼哼!”角落中忽然传出两声冷哼,道:“如果你这张纸不用茶水泡过,我或许就信了!”
“谁?”邓广吃惊不小,因为这个人说的,全都是事实!他眼珠子转了转,惊恐之情浮于表面,道:“谁在胡言乱语,快点给我站出来!”
孙天朗豁然起身,一个跨步过来,冷笑道:“你小子应该是看了《棠阴比事》吧?里面记载陵州仁寿县有人以茶染纸,骗人田产之事,你就拿来诬陷别人吗?我就问你,十几天前的事,纸怎么能变黄?我看你是想留着这作伪的字据,等以后再骗丁朝奉一万两白银吧?”
“啊!”丁夏惊怒道:“好啊你,抢走了我生意不说,还想继续骗我银子!”
“你……你们不要胡说!”邓广色厉内荏道:“这上面的签字可是真的,没有半点假!”
小蛾讥笑道:“怕不是把原来丁朝奉的字撕下来,贴上去的吧?”
“没那么麻烦,两张纸贴在一起,紧覆后摹写就好。”孙天朗一把抢过字据道:“你们看这字,结构没错,但没有笔锋,一看就是摹写出来的。”
“这个我还不知道呢。”小蛾好奇道:“没想到还可以通过这样的办法辨别真伪。”
“这都是我到处收购古玩积累的经验,尤其是名人字画,后人临摹的太多了。这临写和摹写不一样,临写是看着写,能得到意境和笔法,但是结构混乱。总而言之,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办法跟原先那人写的相比。”孙天朗讲解道:“另有种书法,虽然也是临摹的,但却是出自名家之手。例如买王得羊,虽说也不错,但总归是差强人意。此外还有种字画,没有题跋,不知何人所做,但有商贩故意在上面写上名人的名字。比如一副画着马的图,就有人在上面写上韩幹的名字拿出去卖;至于画着牛的,当然就写上戴嵩。有许多不试其中真相的人经常搞混,被骗走许多金银。”
众人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对他的话多了几分信任。唯有邓广恼羞成怒,要抢夺字据。怎奈何身高不够,跳着脚才只能够到孙天朗的肩膀。好不容易抓到字据了,孙天朗还跟他抢夺,一来二去的,字据就被扯成了两半。
“这是你自己撕坏的,跟我没关系,哈哈哈哈!”孙天朗大笑着把手中一半字据扔出窗户,拍拍手坐了回去。
邓广恼怒不已,挥手对身后的手下道:“你们上去揍他,谁揍的最狠,我给谁的赏金就最多!”
那些泼皮无赖眼睛一亮,都撸起袖子跑上去打孙天朗。结果孙天朗一伸手一个,全都给扔窗外去了。转眼间那十几个人,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平常抚掌大笑道:“邓朝奉,你这手下不赖啊!居然还会飞,全都飞没影了!”
邓广气得脸红脖子粗,但他又打不过这些人,扭头跑了。孙天朗大叫道:“跑归跑,可别找安惟学告状去!告了也没用,来一个我扔飞一个!”
丁夏感激孙天朗的协助,拱手道:“多谢道长,道长过来与我们一起吃饭吧!”
“好!”孙天朗毫不客气的答应了,搬了板凳坐下,撕下个羊腿道:“我看这小子不会善罢甘休,得想个办法整治他。”
小蛾兴高采烈地道:“好啊好啊,你快说,我正等不及看他出丑呢!”
孙天朗嚼着羊腿肉,思索道:“丁朝奉,你家中的神像还在吗?”
“这个不知道。”丁夏摇头道:“他们是直接把我轰出去的,什么东西我也没带。估计那些东西都还在的,我也没再回去看过,不清楚。”
“那地方灵气之浓郁,可不是凡人能压得住的,必须要有神道才可以。一旦镇压灵气的神道离开,七日内必出灾祸。”孙天朗道:“你们哪个去把画像偷来,不需要七天,邓广必定出事!”
“这个我去!”平常自告奋勇道:“我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今天就让我帮忙吧!”
“好,我等就恭候平外郎好消息了!”丁夏举起茶杯道:“在下以茶代酒,谢过外郎的大义之举!”
众人吃喝完毕,丁夏携夫人离开,走到中途,听到城外清河水声正急,原来是秋汛到了。这对于两岸百姓来说又是场灾难,但丁夏听在耳朵里,却十分高兴,躁动道:“夫人你先回去,我到城外走走就回家。”
说完,急不可耐的跑出城,来到清河处,脱掉上衣露出一身花绣,跳入河里。在湍急的河水当中,丁夏宛若游鱼,于涛涛洪浪里翻腾。远远看去,只见到丁夏脊背文身反着光,上面的怪兽好像活了一样,张牙舞爪的甚是恐怖!
河水越发泛滥,不知从哪里卷来个人。这人抱着浮木,还期望能被冲到岸上活下来。但突然见到远处有墨青色怪兽舞动,心里只道好苦,这身肉要喂了河里的大鱼!
结果那怪物猛地钻入河中,用脊背驮着这人往河岸边游去。肆虐的水流对于这怪物而言反而是一种助力,接连接着浪潮飞跃起几次后,这人被扔到了岸上,安全无事。这人又惊又喜,对着河水拜了几拜,撒丫子跑了。
丁夏撒野完毕后,游到岸上,正擦身上水的时候,面前道白影闪过,他抬头望去,见到孙天朗正面带微笑看着他。
“早就听闻经常以水为生的人,喜好文身以辟水怪,初以为妄言,原来是真事!”孙天朗意味深长地笑道:“而且你这身花绣,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貌似阳武的那群水贼,就喜欢文这样的花绣!”
“孙道长既然已经看出端倪,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丁夏坦诚道:“不错,我就曾是阳武的水贼!”
“哈哈哈!”孙天朗拍着大腿,兴奋道:“我果然没猜错,快说,你是自己投案自首,还是要我抓你去官府?”
丁夏拱手,诚恳道:“道长且听在下一言,我说完后道长决定是抓是放,在下方能悉听尊便!”
“好吧。”孙天朗找了个大石头坐下,带笑道:“尽管说,我都听着呢。”
“当年我少不更事,跟着水贼打家劫舍,做下不少恶事。但我后来已经悔改,并且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没有再杀过任何一个人!只不过因为教派的规定,不能离开罢了,这也是我一直痛苦的事情。”丁夏追忆道:“后来多亏得道长杀了我们老大,灭了我们帮派,我才得以脱身,改过自新。我夫人在混乱当中,和我的手下带走了帮派的一部分财宝。我就仗着这些财宝做生意,一路到了宁夏,这才有了我们相见的事情。我话已经说完,道长你还要抓我吗?”
“很好很好!”孙天朗大笑道:“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回头的浪子!改过的贼寇,与我颇为相像啊!”
“啊?”丁夏惊讶道:“难道说道长你……”
“不错,我也是贼寇,而且是最让人不耻的盗墓贼!而且跟我来的陈贤他们,也都是贼人!”孙天朗起身,语重心长地道:“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丢人!你知道宋朝有个大盗郑广吗?”
“略有耳闻。”丁夏不解孙天朗问话中是何用意,照实回答道:“他本是个海寇,自号‘滚海蛟’!后来受了诏安,当了大官。”
“不错,就是他!”孙天朗点头道:“此人曾有首诗流传下来,叫做《上众官》,曰:‘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由此可见,做官做贼没什么两样的。佛陀曾告诫世人,不要储备钱财,因为‘未及聚顷或为县官水火盗贼之所侵夺’,可见成王败寇自古有之,无外乎名头不一样罢了。既然没什么不一样,那咱们这些贼寇也可以替天行道!”
孙天朗的一番话说的丁夏心里活泛,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当即拱手道:“孙道长之言果然凌厉透彻,令我茅塞顿开!既然如此,这贼寇也可以继续当下去!”
“不错,名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样的人。”孙天朗深沉道:“咱们都是响当当的好汉,不是山间草寇可比。要当,咱们就要做那种窃国大盗,成为名留青史的绝代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