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从公交车上下来,辛丽丽不顾满头满脑的雨水,冲进一家路边服饰店,让老板娘给自己毛巾,吹风机,然后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脚上随意伸进一双36码的鞋子,10分钟就搞定了一切。这家名为“原色坊”的服饰店,是辛丽丽平时光顾最多的店,几乎一半的薪水都贡献给了它,老板娘张萍也算是老相识。张萍本来还想问些什么,辛丽丽就朝她摆摆手,拿起一把店里的雨伞就往公司冲去,“一切等下班回来再说。”
公司里一如既往的人声嘈杂,几百平方的场地被打造成一个个格子间,两平米的地方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场所,辛丽丽现在只期望能够在这里孤独终老,直至退休,当中不要出现任何差错。
更何况,昨天的辛丽丽在别人眼里是幸福的小女人,而今天的辛丽丽恐怕就变成悲惨的失婚妇女。情场失意,事业一定要得意,辛丽丽这样为自己打气。领导和同事自然无暇顾及她内心的波涛汹涌,百转千回,而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辛丽丽,你到部长办公室来一趟。”顶头上司顾丽萍通知她,语气平静的就像一潭湖水,听不出一丝波澜。
辛丽丽愕然,部长办公室?我一个小文员去部长办公室会是什么事儿?辛丽丽很忐忑,短短的一百多米对她来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推门进去后,许部长殷勤的招呼她,“小辛来啦,坐坐坐。”说着还姿态很低的给她拉椅子,让辛丽丽紧张的心情更加惴惴不安。
领导就是领导,开口不是讲正事儿,而是迂回曲折:“小辛啊,听说你结婚很早啊!”说完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
辛丽丽两个手指搅在一起,这是她内心纠结时的外在表现,“嗯嗯,是的。”然后支起耳朵静静等待领导的下一句话。
“小辛啊,是这样,公司这段时间比较困难需要裁员,我们综合了大家的情况,觉得你的家庭条件比较好,这个年纪也要生孩子了,所以……”部长说话慢条斯理,在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
“部长,本来我不想说的,今天早上我刚刚办了离婚手续,这时你再不跟我签合同的话,我就变成失婚又失业了。”丽丽焦急的站起来,手忙脚乱的解释着自己的窘境,希望用同情来感化领导。
部长神情一僵,不过他迅速的调整好心情,继续开口:“虽然我很同情你,但是公司也有难处,是吧?而且据我了解,你做的报表出错的概率很高啊。”
丽丽瞬间哑口无言,业务是她的硬伤,是她的短板。虽然工作有几年了,但她热衷吃喝玩乐,买买买,和婆婆斗智斗勇,觉得日子会一直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下去,起的小浪花也不过是哪件衣服和同事撞衫了,领导又给自己脸色看了,又或者是婆婆出了什么新花招。而现在,原本的一切就像被击碎的镜子,提醒她这都是一场梦境,醒来之后的她一无所有。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溢满了眼眶,她颤声问道: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部长摇摇头,继续吹茶杯里的茶叶。
辛丽丽此刻就像是茫茫大海中漂浮在水中的木头,没有依靠只能随波逐流。她茫然的到人事处办理手续,看着人力资源部的同事熟练的拿出各种文件让她签字,动作迅速有力,就像是变魔术一样。不一会儿,听见对方说:“辛丽丽,你的离职手续办好了。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姑娘,到哪都会是香饽饽。到时候,有好的工作介绍一下哦。”
此刻她没有心情和情绪来回应调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她就转身走出房门。
回到自己座位上,同事们估计都已经知道了,叽叽喳喳的围过来:“丽丽,你真的要走啊?老板太狠心了,怎么能这样卸磨杀驴?……”
辛丽丽一言不发,整理自己的物品,和严超的合照、之前喜欢的毛茸茸的小玩偶,隐形眼镜的盒子,还没有拆封的眉笔,闪亮的眉粉,新买的口红,一股脑儿都倒进垃圾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懊丧的心情得到宣泄的出口,只有这样才算是和过去告别。
整理过后,桌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辛丽丽颓丧的发现:下午她只带着一个包来公司,待会儿离开公司,陪伴她的也只有一个包而已。三年的工作生涯,什么都没留下,自己孤身而来,又孓然一身离开。
现在她坐在原色坊的沙发上,怔怔的望着玻璃窗外的雨幕,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地上蒸腾出的水汽弥漫不开,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低头急走,神色匆忙,各种颜色的雨伞忽而交织在一起,忽而分散开来,看得她出神。
“喝杯红茶,暖暖身子。”老板娘张萍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茶水,然后再也不多言。张萍人美有眼色,平常话不多,看着她这样一个小时不说话就呆呆的坐着,幸好下雨天人不多,就静静的陪着她。
肚子发出的咕咕声,让辛丽丽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忙的中饭都没吃,和张萍道别后,她决定直接回家。
辛丽丽的家在城西,上世纪90年代的一个老式小区的一楼,在离家里还有一两百米的地方,她就听到母亲尤慧珍的大嗓门:“你买这点菜够吃吗?不知道菲菲要回来吗?赶紧再去菜场上买几个熟菜回来。”
父亲辛忠平拿着钱就出门,和刚回家的辛丽丽碰个正着:“今天你姐、姐夫要回来,去厨房帮帮你妈,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辛丽丽看着快70的父亲,在雨中撑着伞,小心翼翼而又颤颤巍巍的走着,心中一阵叹息。
她家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姐姐辛菲菲,比她大两岁,一直是家里的骄傲。菲菲长相吸收了父母的优点,肤白貌美大长腿,身高一米七,学历更是杠杠的。最关键是菲菲主意正有想法,只要她说什么,父母绝对会坚决的贯彻执行。
最让父母觉得她有眼光的就是找了一个博士当老公。虽然追菲菲的人不少,但她认为很多人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或者是二世祖,虚浮的躯壳里包裹着无知的内心,不及博士老公有发展潜力。用菲菲的原话说,要找就要找富一代。博士很争气,导师带着一起做项目,一个月能拿四五千,对于在校博士生也算是不错的收入了。虽然结婚的房子靠着菲菲一起出首付,但以他的上升势头,还清贷款就在眼前。
而辛丽丽相比下就显得很鸡肋,长相虽然清秀,但差姐姐几个档次,学历也只也比不上姐姐的名校一本,她只不过是普通校的二本。本来在婚姻上可以打个漂亮的翻身仗,今天看来是完败。
母亲的面前一大堆新鲜蔬菜,看见她回来,赶忙布置任务让她去洗青菜。辛丽丽对她说:“家里有饭菜吗?中午在公司太忙没吃上。”
尤慧珍不耐烦的说道:早上留下的泡饭,你就凑合吃点吧。丽丽把泡饭放微波炉里热了一热,看到桌上刚刚买回来的猪耳朵,鸡胗,猪肚,就着泡饭就吃起来。
“啊呀呀,你把桌上的菜吃光了,待会儿姐姐,姐夫回来吃什么?”丽丽被尤慧珍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筷子。
晚上的菜丰盛极了,一个大圆桌都放不下,母亲尤慧珍给姐姐、姐夫不断的夹菜,父亲辛忠平也殷勤给姐夫肖建军倒五粮液,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姐姐志得意满,一脸嘚瑟的开口:“今天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带给大家。”然后略作停顿,环顾四周,等待着亲人的欢呼。尤慧珍焦急而又欣喜的问:“菲菲,什么好消息啊?”辛忠平也停下手里的筷子,一心一意等待着心爱女儿给他们的惊喜。
“第一件喜事,导师对建军十分欣赏,准备让他做负责人。薪水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姐姐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肖建军,然后抚摸着肚子,羞涩的说:“我有宝宝了,去医院查过了,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尤慧珍听了,高兴的拍起了手,辛忠平也激动的热泪盈眶,辛丽丽正在吃带鱼,被这消息惊得卡到了鱼刺,赶忙到厕所里催吐。
鱼刺卡的很深,辛丽丽试了不少方法,又是喝醋又是吞饭团,在厨房和卫生间里进进出出,不过没有一个人关心辛丽丽的身体如何,鱼刺是否取出,似乎有没有她都无所谓,有个美丽大方聪明的辛菲菲已经足够了,何况还有一个优秀出色的博士老公,马上还将迎来第三代,大家都爱锦上添花,没人理睬需要雪中送炭的辛丽丽。
辛菲菲吃饱喝足就进房间看电视,享受女王的待遇,肖建军自然双手不沾阳春水,既不收拾碗筷,也不端饭,连一句“要不要帮忙”都懒得说。丽丽看着父母疲惫的眼神,想到母亲腰椎间盘突出,父亲脑供血不足,心下一软,柔声说:“碗我来洗,你们进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