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丽晚上睡觉很不安稳，梦中的景象越渐清晰：小时候和菲菲一起去游泳，爸爸耐心的给菲菲讲解动作，教她怎样换气，托着身体不让她下沉。丽丽只能自己练习，在水面上扑棱扑棱，突然呛了口水，整个人也不断的下沉。她想大声呼救，但灌进嘴里的水更多了，想手忙脚乱的抓住什么，但一无所获。周围人的喧嚣和打闹渐渐远去，整个世界独留下一汪蓝幽幽的水，还带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丽丽绝望的认为自己可能就得交待在这泳池里了，心里还有些许解脱感，再也不用做父母和菲菲一家三口的累赘和负担，也是极好的。然而下一秒钟，大腿上传来钻心疼痛，她被人结结实实踢了一脚，还把她从中间踢到了泳池边，不论是不是故意，这个无心的举动都拯救了她。
丽丽用尽力气爬上岸，胸腔似乎要爆炸一样，肺里残存的空气和水让她猛烈的咳嗽，咳得连肋骨都隐隐作痛。远处依旧是开心的爸爸和姐姐，浑然不知她刚刚从鬼门关回来。
梦中似乎有个声音不断萦绕，不断发问：难道我这辈子注定只有失败这条路了吗？
不论是失婚还是失业，辛丽丽都没有把这两个坏消息告诉父母，虽然知道他们迟早会知晓。到时候尤慧珍肯定气急败坏的对她痛骂，而辛忠平会摇着头说：我一直对严超不看好，果然……，然后重重的叹口气。
八月的招聘市场闷热难当，而且还充斥着各种汗味，肉味，闻上去就好像走进了养猪场。辛丽丽站在招聘市场门口，看见里面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文弱书生一改手无缚鸡之力的传统形象，在人堆里左冲右撞，试图抢占摊位前的有利地形，更别提原来就是身强力壮的男生，他们共同的目的就是期望招聘方能多看自己一眼，最后把精心设计的简历留下。辛丽丽自认为身板拼不过别人，只能缩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们争抢。这年头，每个人都希望给自己找个好东家，给自己的才能卖个好价钱。
辛丽丽学历拿不出手，只是个本科，虽然学得是计算机，但那也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编程不精通，写代码更是要她命。此刻她才深切的感受到一无是处的真正含义。
以前的她一门心思调金龟婿，工作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上班纯粹就是打发时间和闲聊，连Excel表格中的公式和函数她都懒得学。就在这两三年里，专业技能发展接近于停滞，以至于被公司辞退。怎么说呢？自己种的果子自己吃，怨不得别人。
不过辛丽丽对自己还是信心满满，毕竟才24岁，即使专业技能方面强差人意，文员秘书之类的工作应该是一抓一大把。她把自己的简历展开给招聘单位看，然后用无比温柔，无比谦和的声音和他们交流，但对面的反应如出一辙：女的？24岁？不好意思，我们不需要。
有个招聘单位更是直言不讳：“这个年纪很尴尬啊，谈恋爱结婚生子最起码三五年，马上又要接送孩子上幼儿园，招了完全顶不上用。要么索性20岁以下，做点贡献再结婚大家也能接受。”一席话说得辛丽丽张口结舌，无从反驳，只得悻悻的离开。
辛丽丽上午一无所获，被打击的体无完肤，转了一圈的招聘市场，竟然连一份简历都没有送出去，她现在后悔离职的太轻易了，早知道工作这么难找，自己不管是卑躬屈膝，还是做小伏低，都要拉下面子去做。
整整一个月，辛丽丽都在跑各种招聘会，无论是中高级招聘会，还是面向中专层次的，甚至是职业介绍所，她都跑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对于她这个年纪，学历的人来说，超市收银员，商场导购，饭店服务员，促销员等等都是合适的选择，但薪水不高，发展潜力基本为零。
每当用人单位对她的年龄和婚史表示遗憾时，她都急切的保证：五年之内绝不结婚，不不，十年之内不结婚，不生子。他们都一笑而过：“姑娘，一碗满满的饭好吃，太满的话可不能讲哦。”
每天回到家，辛丽丽都身心俱疲，不想动弹，而尤慧珍不放过她：“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女人嘛，不要老是抻着，要让人家有台阶下。服个软，撒个娇，什么事儿不就过去了嘛。”
辛丽丽含糊的应付过去，转身到厨房找吃的。她家的晚饭雷打不动是每人一碗泡饭，外加咸菜和豆瓣酱。辛忠平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年纪大了，要吃清淡一些，饿的她晚上只能出去找熟食。
张萍家也住附近，晚上出来散步夜跑，两人会时不时遇见，今天又在熟食店遇到。张萍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好笑：“瞧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哪像个失婚失业的人？”
辛丽丽嘴里嚼着鸡腿，含糊的回答：“吃是释放压力的最好方式。”然后和张萍大倒苦水：自己一辈子受的白眼和冷遇，加起来都没这一个月多。还有不少色眯眯的中年人，趁着谈工作的机会，想吃她豆腐。
“他们的头发都是油腻腻的，发根处都是头皮屑，还有的皮肤已经变成橘子皮了，身上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还想凑过来摸我的手，被我一掌拍掉，是在是太恶心了。”
“上次我偶尔听朋友说起，他那儿电脑公司正缺人，要不你去帮帮忙？也算和你专业相关。如果以后有更好的工作，到时候再换也不迟。”张萍热心的帮忙出主意，“骑驴找马心理总是踏实一点。”
辛丽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自己现在心浮气躁，原本不多的存款也日渐稀薄，总是这样坐吃山空也不行。所以她欣然的接受了张萍的邀请。
隔了几天，张萍就把地址和电话拿过来了：“我朋友认识的是公司老板，顾盼，明天你直接去找他。本来他不愿意招女孩子，但我朋友软磨硬泡，终于说动了他。”
辛丽丽心虚的问：“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办啊？”
“啊呀！你怎么这样没信心啊？至少你还有点基础，到时候现学现用不就得了？”张萍戳了戳她的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速亿公司规模不大，在城南一条马路的边上。公司的门头也小，亚克力的做的两个字挂在木头的横栏上，两扇玻璃门中，有一扇用水笔写着“已坏，勿推”，字迹很潦草，像是小学生写得。辛丽丽想这是家怎样的公司啊，自暴自弃到连形象都不顾了。
推门进入后，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问她找谁，她说找顾盼，女孩从头到尾打量一番，然后略带好奇的回答：“老板在仓库，你直走到底，最后一个房间就是了。”
辛丽丽沿着走廊往里走。左右两边都是大房间，当中是一个长长的工作台，各种显示器横七竖八的摆放着，台面上不少螺丝随意的滚来滚去，地面上则都是“开膛破肚”的主机箱，电源线，插线板、数据线等长长短短的缠绕在一起。
里面都是男人，很年轻，发型各式各样，有留着小辫子的，有光头的，还有留一个可爱的桃子头。衣服倒是统一的工作服，灰扑扑的，估计从来没洗过，下摆和袖口都脏的发亮。他们随意的抽烟，聊天，吹口哨，脚翘到桌边晃动……
眼前的这一切都与她原来的认知相差甚远，让她觉得走进了一个从没接触、光怪陆离的世界。
经过了几个房间后，走廊的尽头展现在她眼前。大门洞开，灰尘霉味铺面而来，好似很久没有人进去过，呛得她想咳嗽。里面就只有一个白炽灯，瓦数不高，在灰蒙蒙的环境中更显得昏黄黯淡。
“请问，顾盼顾老板在吗？”辛丽丽捂着鼻子在门口问。
一个脑袋从废旧的机箱后面探出来：“我就是，你是谁？”，顾盼一米七五左右，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皮肤倒是很白，看上去终年不见阳光的吸血鬼。一副黑框眼镜夹在鼻梁上。身上也是灰色的工作服，脏不拉几的，还有几个破洞，脚上是一双旅游鞋，黑漆漆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我是辛丽丽，是张萍介绍我来的。”
“哦，这样啊。那你过来吧，一起拆机箱。”顾盼朝她招招手，指着地上的机箱说：“把显卡，网卡，内存条先拆，主板上的CPU我来弄，然后按照型号分门别类的放在箱子里。”说完，就递给她一把螺丝刀。
辛丽丽一脸愕然：第一次见面不应该是在整洁的办公室里，好好谈谈薪酬待遇吗？给我个螺丝刀是几个意思？后来想想算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老板一样狠，不盘剥员工他浑身不舒服，连刚来的实习生都不放过，这应该才是所有老板的共同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