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午一直到中午,辛丽丽在蹲到地上不停的拆箱装箱,拧螺丝,拆板卡,翻翻捡捡,双手被板卡反面的针脚割的毛毛糙糙,还有两三条血痕,是被锋利的机箱边缘刮过的。虽然已经入秋,但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充满灰尘而又没有电扇的仓库工作,让她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她不禁问:“老板,有水喝吗?”
“马上吃饭了。”顾盼看了她一眼,“我们这儿没一次性水杯,到时候你可以用饭盒接水喝。”用饭盒接水?饭盒这么浅怎么喝?亏他想得出来。
辛丽丽从仓库出来,想找个厕所洗洗手,但转了一圈发现公司里只有男厕,没有女厕。前台小妹看出了她的疑惑,拉着她往百米外的肯德基走去:“公司地方小,又只有我一个女的,所以没建女厕所。你来就好了,我们以后有个伴儿了。”
前台小妹叫金金,是顾盼的表妹,中专毕业在外面晃荡了几年,没什么正经工作,“表哥说还不如来帮帮他,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就接接电话什么的。”
“你也是来做前台的吗?”金金好奇的问。
“不知道,我正在找工作,然后朋友说这里要招人,我就过来了,具体做什么还要等你表哥定。”辛丽丽老实的回答。
“嗯嗯,好多人都想进速亿。”金金压低声音,神秘的对她说:“别看我们门面小,环境也不咋地,可是我们是区里数一数二的维修公司。”
看辛丽丽不置可否的神情,金金着急了:“不骗你,真的。区里的中学,小学,他们所有的机器都外包给我们速亿了。表哥说明年还要参加企业的维修招标呢。”
辛丽丽极为配合的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牛气?真是想不到!”
金金眉眼一挑:“那是当然,表哥想干成的事情哪有干不成的道理?”她兴头一起,把表哥的光荣事迹一一道来。
顾盼在高中就是年级的学霸,到了大学更是一路开挂,在知名高校的计算机系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业时还是学校的优秀毕业生,上台做演讲呢。“本来导师推荐他进著名的软件公司,但是被小人陷害。”金金此刻停下来,深深的叹了口气,“表哥就是心太软,竟然就这么忍了,要是我的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跟他斗上一斗。”
金金愤怒的挥舞拳头,好似对面就是表哥的仇人,要打他个脸上开花,而实际上就只有燥热的空气。
“表哥是个硬气的人,情愿放弃之前的积累,从新的行业重新开始,多么的不容易啊。以前表哥一个人进货送货,天天忙到凌晨,瘦的皮包骨头,有一次还得了肺炎,辛亏大姨压着他去医院打点滴,否则还不知道怎样呢。”
“现在表哥做的上了规模,以前打压他的人都转过头来巴结他,但表哥不会中他们的招。姐姐,我看你人好,悄悄告诉你。”金金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对辛丽丽勾勾小指:“朋友介绍来的,表哥会让他们做至少一个礼拜的苦工,他们吃不消就会打退堂鼓,这样既不得罪人,又可以把真正能干活的人留下来,表哥是不是很聪明?”金金说完,一脸期待的等着丽丽的表扬。
“哇,真的是好聪明,是一般人想不到的好办法。”辛丽丽大脑宕机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赶紧拍马屁。心里却对此嗤之以鼻:不就是让人家白白做一个礼拜苦工嘛,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而且说不定是顾盼自己放风,说公司缺人的。因为只要来四个人,他就能节省一个月的钱,来的人越多,省的钱越多,此人心计之深可见一斑,心中对他的印象瞬间下降了两个等级,由原来的吸血鬼变成了伏地魔。
辛丽丽和金金在肯德基上完厕所,整理好仪容后,出来两个人就像姐妹似的亲热了,金金告诉她独门秘籍:只要干满了一个礼拜,不抱怨没牢骚,基本就能留下来,而且薪水还很不错,至少比同类公司高出一大截。
虽然丽丽对金金的蜜汁自信很无语,但她最后一句话引起了丽丽的注意,心中立马有了计较,自己死缠烂打都要留下来,看看这个“高薪”到底有多“高”。
她们俩手挽手回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开吃了。公司里没有单独的餐厅,维修房间里又都是灰尘,唯一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就是前台。
大家捧着盒饭坐在地上,还铺了张报纸,外面不知情的然看着活脱脱就是一群农名工,而且普遍吃相豪放,不拘小节,菜叶和饭渣齐飞,专业术语和段子和平共处,嬉笑怒骂自成一体。
金金拉着丽丽坐在前台凳子上吃饭。丽丽很饿,是发自内心的饥饿,肠胃咕咕叫,腿也酸,肩背也疼,端着饭盆的手在颤抖,想吃大排筷子夹不起来,她想明天得带一把不锈钢的勺子来才行。
吃的差不多了,顾盼指着辛丽丽对大家说:“今天刚来的,叫什么?”“辛丽丽。”丽丽赶忙接口。
“额,对,辛丽丽。”顾盼指着地上吃饭的一圈人:“都是我哥们,以后有事情尽管问。”
辛丽丽很惶恐,赶紧站起来,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新来的,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说完还微微的鞠了一躬。
地上的一圈人敲着饭盒起哄:“老大厉害了,之前来的都是男人,现在来女人了,我们速亿的发展扶摇直上啊,说不定过几天,人妖也来了,这可要成大新闻了。”
顾盼拿着筷子对他们头上敲,“就会胡说八道,吃饭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男人们吃饭快,把饭盒归到塑料袋里,抹抹嘴,打着饱嗝就进维修间休息了。辛丽丽耳朵尖,听到两个人在打赌:你说这个女孩做得了一个礼拜吗?另外一个说:看她细皮嫩肉的样子,说不定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会吃得了这种苦?不出三天肯定打道回府。对面的人点点头,我拿十块钱打赌,她第二天就会哭着离开。
一番话把辛丽丽贬低的一无是处,她内心极其愤怒,真是隔着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我是这样容易认输的人吗?
下午顾盼出门办事去了,临走对辛丽丽说:“把余下的机箱都拆完,把各个板卡分类好,地上扫干净,就按时下班吧。”丽丽看着堆得像小山似的机箱,没有个七八个小时拆不完,还让我“按时”下班,这个老板说话真是“体贴”,真有“水平”。
从下午一点钟开始,辛丽丽就猫在仓库里做拆装工,蹲了一小时她就出去喘口气,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把腰给捋捋直。金金看见她灰头土脸的样子,跟早上的样子判如两人,打趣道:丽丽姐,早上你是女王,现在变成女工。辛丽丽说:“还女工?我就一女仆。给你家表哥打工的女仆。”
金金听了哈哈笑,又略带歉意的说:“姐,我不会拆装,否则也能来帮帮你了。”辛丽丽摆摆手:“这点小活算什么?手到擒来。”转个身,把顾盼骂个要死,你这个大坏蛋,拿摩温,黑心老板,等着以后生个孩子没屁眼。
辛丽丽对骂人不在行,最狠的一句就是这句,说完心中很畅快。想到以后顾盼的老婆生孩子,护士把孩子抱出来,神色奇怪,语气忸怩::这孩子是先天性模型肛门闭锁,以后要动手术。大家对这么长的专业术语一头雾水,护士无奈的把宝宝的小屁屁展示出来,一群人纷纷晕倒。
一下午,辛丽丽就靠着这点意淫在仓库里苦熬苦熬,饿了就用中午的饭盒到饮水机那儿接点水喝,喝完了继续干。以前的淑女风范,清高孤傲似乎在这下午烟消云散。丽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绝不能认输,绝不。
速亿的下班时间是五点,周围同事都陆续的走了,金金也要回家了,但辛丽丽还在仓库,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让丽丽一起走,“要不,我打个电话给表哥吧,明天来干也是一样。”
“你哥交代今天要把这些干完的,还有一两个小时就可以了。要不你把门锁给我,到时候我来锁。”丽丽回答。
“我哥再晚都会回来锁门,这倒无所谓。就是你连续干这么长时间,会不会太累?”金金担忧的说。
“没事,累了我会休息,你先回去吧。”丽丽善解人意的说。
顾盼在外面出任务,等八点回到公司后,见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昏黄的灯光下,地上的机箱都拆装好了,孤单而瘦弱的身影正用力的把箱子拖到旁边,细细的手臂上一道道的脏印子,脸上涨的通红,额头上的刘海一缕缕粘在一起,汗水在脸上冲刷出一道道“斑马线”,看到他回来,辛丽丽欣喜的说:“老板,你回来啦!你交代的活我还有十分钟就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