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稀疏的日光,只见坐在树荫底下的公子赋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站在他身侧的那一名老御医便忽然走到了他的身后,缓缓的解开了蒙住他双眼的那一块眼罩。
“侯爷,您先别急着睁眼。”老御医摘下面罩之后,先是叮嘱了一句,而后又伸出手指,在他额角鬓间的几个穴道上指法熟练的摁了数下,这才又道,“侯爷,老臣方才已经为您先打通了脉络,您现在可以试着慢慢的睁开双眼了,一旦有任何一点不适的话,请您及时告诉老臣。”
“嗯。有劳太医了。”公子赋淡淡的颔首,声音里似乎带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短短半月,他的容颜又比前阵子清瘦了整整一圈,此刻长衫罩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他身姿高挑,仙风道骨。
在御医的鼓励之下,公子赋尝试着开始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闭着眼睛,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动了好几下,才微微抬起一点眼皮子。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却仿佛是耗尽了他浑身的气力似的。
在一连治疗了一个多月都未曾有什么见效之后,他的内心之中甚至已有些害怕了。
他害怕无论多少次的治疗,换回来的结果仍旧只有绝望,他害怕自己这一辈子都将在这种无止尽的黑暗之中度过……
大仇尚未报,还有许多事也还未完成,他绝不甘心就此做一个废人!
当眼皮子抬起了一条缝隙的时候,公子赋感受到了一丁点微弱的光,那光的颜色似乎有一些浑浊晦暗,但是,那却是他许久都未曾看到过的颜色!
公子赋有一丝兴奋,紧跟着,便越发大胆的撑开了眼皮子。
当他彻底的睁开双眼之后,便发现入眼的是一片明烈的光,那明烈的光照得四处的景致都变得格外的清晰,白的墙,绿的树,生动而鲜活,许久没有看见画面,公子赋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丽!
在太医的治疗之下,他的眼睛终于又恢复了光明!
公子赋激动的撩袍而起,那一双晦暗的瞳仁重新变得明亮而又深邃。他激动的低喃道:“本候能看见了……本候又能看见了!”
“可喜可贺。”老御医听闻此言,苍老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喜色,当下恭贺道,“恭喜侯爷重获光明!”
“这都是太医你的功劳。”短暂的欣喜之后,公子赋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欣赏着面前这一切风景,“本候定会好好的赏赐你!”
“老臣不敢当。”老御医忙诚惶诚恐的弯下了腰,毕恭毕敬的开了口,“此乃老臣该做之事,老臣无需任何的赏赐,只是……侯爷您的眼睛虽是已经能看见事物了,却还未完全的康复,还需要静心调养一段时日才是。”
“本候明白。”公子赋颔首。
他从来未曾体验过,原来失而复得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
“老臣会替侯爷再开个方子,这段时日就请侯爷在府上安心调养吧。”老御医又道。
公子赋抿唇:“有劳太医了。”
“若是侯爷没有什么事,老臣就先告辞了。”老御医俯首说道。
公子赋这便负着手,带着老御医朝门口走去:“好,本候送你一程。”
如音躲在了茂密的树枝之后,眼看着公子赋就要走向自己,当下不由得心虚的往后退去。
她步履匆匆,全然没有顾到自己的身后也是密密麻麻的树丛,这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原本平静的树枝登时剧烈的摇晃了一下。
紧跟着,她便听到一声短促而冷厉的低呼,伴随着一阵疾风,刮到了自己的面前:“是谁!”
公子赋的冷喝让她的身子宛如是被冰冻住了一般,一时左右动弹不得。
一想起半月前公子赋对她施下的命令,如音就忍不住浑身瑟缩,呼吸急促。
若是爷发现她躲在此处窥探,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如音怕的倒不是自己会受罚,她怕的……是侯爷会因为气急攻心而又刺激到了双眼。她记得,上一回爷便是因为遭受到了刺激,使得毒液逆流,才会什么都看不见的。
他好不容易才恢复光明,如音不想去招惹他,也不敢去招惹他。
“鬼鬼祟祟的,躲在那里作甚?”公子赋此刻仍旧是负手站在原地,两道浓眉犹如是锋利的利剑一般,斜斜的飞入了云鬓之中。他眸光一凛,周身就登时多了一些凌厉的气息,“再不出来的话,本候便要动手了!”
老御医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又惊又恐的瑟缩在那儿。
如音迟疑了片刻,还是在公子赋揪住自己之前主动的站了出来。
她轻移莲步,走出了树荫,走到了公子赋的面前,随后盈盈一拜道:“音儿见过爷。”
“是你?”看见她,公子赋的神情显然很不悦,他用力的皱起了眉,眉宇间有着一丝恍惚,还有一丝隐忍的怒意。
公子赋差不多都要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她的模样了。
而方才,羸弱的女子款款的从树荫底下走了出来,这一幕对于他来说简直是震撼人心的。
经过了数月的浩劫之后,她的身形显得越发的消瘦了,眉眼也被那世事洗涤得越发的坚韧清明。就好像是春雨之后的湖畔一般。
公子赋万万没有想到,在双眼恢复了视觉之后,他看到的第一个女子竟会是她……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绪,这会儿又宛如是那被惊起狂风巨浪的汪洋一般,起伏不止。
如音马上识趣的跪了下去:“音儿有罪。”
“哼。”公子赋冷哼了一声,“既是知罪,那你便跪在那里吧。走,太医,本候亲自送你一程。”
说着,公子赋便径自转过了身子,带着老御医往门口而去。
不多时,二人便已是走远了。
如音跪在尘埃之上,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一下。正午的太阳有一些热烈,此刻虽是秋日,但长久的暴晒还是让她有些消受不住。
可是不管太阳有多么的炽烈,如音还是倔强的跪在那里,就像是一株连根生长在地里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