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比试之后,华风被带到天机堂当着六位阁主面好一阵审问,他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说看不惯孙非翔飞扬跋扈的嘴脸,想好好地教训他。他的话让聂掌门勃然大怒,若不是看在萧绝的面上,当场就要废了他。华风的话表面听起来符合情理,但在场的人其实都知道,这件事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尤其是孙非翔在华风耳边说的那句话,那才是让华风暴走的主要原因,可当阁主们问及华风有关孙非翔当时说了什么时,华风便缄默不言。而另一个当事人孙非翔如今伤重不醒,无法当场对质求证。
最后众阁主合议还是让萧绝把人带回去严加处置,务必给天阁一个交代。
房间里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人敢开口说上一句话,只有或高或低,焦急的喘息声。
萧绝沉稳寡言惯了的面庞,发起火来格外地可怖,吓得众弟子大气都不敢喘;寂静的风远堂,寂静到可以听到紧张的心跳声。
萧绝这一记耳光打得华风眼冒金星,喉间更是腥味难挡,向地上吐出一口唾沫,竟是红色的。吐完,他擦了擦嘴角血迹,这一刻,他的心中满是悲伤,他悲伤地不是萧绝的耳光,而是他这一生中最敬爱的师父当着众人面前要撵自己走,要自己离开这个待了十几年的地方,华风感觉自己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铺天盖地的忧伤漫上心头,狠狠地将他吞没,他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但要强的个性使得华风在众人面前还是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再怎么心如刀割,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自己是个男人,更是他们的二师兄。
华风忽然跪了下去,向着萧绝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涩声道:“师父请息怒,华风这就告退,您…多保重身体!”
说完,眼眶中噙满了泪水的华风起身便走。在他刚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夏至一把拉住了他:“师弟,你不要走,有些事情,一定要说清楚,绝不能留下遗憾。”
随后,夏至转向萧绝道:“师父,您看着我们几人从小长大,二师弟的性格你很清楚的,他绝不是那种不知分寸,心狠手辣的人。夏至请求您给华风一个机会说明情况,到时再做定夺不迟。”
萧绝扫了夏至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声冷哼。聪慧如夏至立刻就了解师父的意思,对华风道:“二师弟,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情同手足,今日你有何苦衷但说无妨,师兄自当为你说情。”
华风看着夏至,发现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师哥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眼眶不禁更红了,沉声道:“哪有什么苦衷,我就是看那个孙非翔不顺眼,当日在天运峰故意找我们风阁的茬,这种人不给他一点颜色看,他永远不知道收敛!”
“那他当时在你耳边说了什么,惹得你气成那样?”
闻言,华风脸色大变,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事到如今,这个还有必要说吗?”
夏至耐心道:“有,当然有必要,我知道你绝不是一个性情残暴的人,孙非翔一定说了什么很严重的话,才让你失去理智。”
华风的声音瞬间变小了许多:“没有说什么,他只不过骂我是个废物!”
“就这样?”
“还有…”华风看了一眼萧绝,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
夏至急道:“还有什么,你说啊,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知不知道被驱逐下山,是要到执法堂废去全部武功的。你如同逍遥门白待十几年,等你下山之后,连个谋生的技能都没有!”
华风面色黯然道:“这个我知道的,我又不是新弟子,如何不知,只是……”
二人对话之时,萧绝一直打量着华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毕竟这个徒弟从小到大向来快人快语,他从未见过华风像现在这样吞吞吐吐过,萧绝很是疑惑,究竟当时那个孙非翔到底说了什么,让自己这个向来率真直接的二弟子都这般讳莫如深。
面对夏至的目光,华风低下了头,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自言自语道:“不能说的,我不能说的,我不能说……”
李爽也是个直爽的性子,看到自己的二师兄事到如今还遮遮掩掩的,他忍不住插口道:“二师兄你快说啊,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真的甘心就这样被逐出师门!”
伴随着李爽的话,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华风的身上,希望他把当时的情况说出来,只有说出来,大家才知道怎么帮他。
华风露出无比纠结的神情,半天,才答道:“他辱骂师父的话,叫我怎么说的出口。”
夏至问道:“怎么辱骂了?”
华风没有回答,默默地看了一眼萧绝。
萧绝道:“但说无妨。”
华风怔了一怔,迎着大家着急的目光咬牙切齿道:“孙非翔当时说,会让我变成和师父一样的废物!”
“他说,会让我变成和师父一样的废物!”华风的声音虽不大,却很清晰,短短几个字,如一颗巨石砸进水里,掀起轩然大波。众弟子立时勃然大怒,纷纷开始咒骂孙非翔,骂孙非翔算什么东西,骂他被砍掉一臂完全是咎由自取。
众人现在都觉得华风做的对,因为大家都知道萧绝在华风心中的地位,那是像神一样不容侵犯。孙非翔竟敢当着华风面辱骂师父,那无疑是侵犯了华风最不容侵犯的地方,难怪他会当场失控。众人一下理解到华风当时为何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若是换作他们,只怕也会上前跟孙非翔拼命。
辈分最小的张羽生也觉得孙非翔的话太为过分,完全不能忍受,他的心中燃起一股怒火,张羽生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深深的厌恶,发自肺腑地厌恶。这可是他从有生以来第一次讨厌一个人。
喧闹的咒骂声中,有人幽幽地发出一声长叹,长叹的人是萧绝。
大家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齐刷刷地看向他。萧绝神情复杂地向华风问道:“既有此事,天机堂受审时为何不说?”
华风不敢面对师父的目光,低头道:“我知道阴阁的李师叔对您有成见,若我当时说出,怕是日后定会拿此事来嘲笑你,何况我砍掉了孙非翔一只手,即便说出来,也是现在这种处理结果。”
“有为师在,你何惧之有,难道你不相信为师会为你说情!”
华风怕师父误解,从不在人前流泪的他一下急得哭了出来:“不是的,师父,我只是不想让您听到这样的话,我绝不能让这种中伤诋毁的话亵渎您的耳朵,影响你的心情。”
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静到可以听见细微的呼吸声,以及华风痛哭的哽咽声。
众人看着泪流满面的华风,一下都红了眼眶,苏欣早已痛哭流涕。众人在此时深刻地体会到,华风为了不让心高气傲的师父因为那些诋毁的话而难过,宁愿独自背负所有,即便被贬下山也在所不惜,虽然大家都很尊敬师父,但华风才是那个最敬重师父的人。
萧绝轻叹一声,愧疚道:“你是个好孩子,是师父误解了你。但此次你确实是下手太重,何况打残的还是掌门的弟子。”
萧绝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孙非翔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只手,还有八成的功力,他现在的情形,连你大师兄都不如。此次就算是为师想保你,也有心无力。”
华风:“我知道的,师父,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这就收拾行李下山。”
夏至拉住了他,向萧绝提议道:“师父,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师弟被逐出师门,我请求您批准我们几个一起去天运峰向掌门求情。”
“没有的,若是平时,掌门还会网开一面,这种事他是不会留情的,你们看着聂师兄平日里待人和善,大公无私,其实他心底最疼天阁弟子。这种事情已然超过他的容忍界线,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不说是他,便是发生在为师身上,我也不会善罢甘休,他能做到现在这个份上,让为师亲自处置,已是非常容忍了。”
“若是你们被他阁弟子这般对待,为师只怕要把逍遥峰的闹的鸡犬不宁。”
听到师父这般说,夏至脸色一下黯淡了下去,其他几人也是如此,众人默默地看着华风,眼中不禁再次湿润起来。
华风看着众人沮丧的面孔,悲极反乐,安慰大家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干嘛这样哭哭啼啼的。我虽然以后不在逍遥门了,但在别的地方照样可以过得很好,你们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