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发现，从昨天起303男生寝室的成员就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像在密谋着什么大事。”
最近的苏田和莫亿年恢复了以往嬉笑怒骂的关系，上课吃饭都是同进同出，反倒是和绯闻女友江町渐渐冷了下来，他们的八卦似乎告一段落，冷清了下来，也就少有人提及。私下里无意说起，多数也是幸灾乐祸者居多，碰上全校最有魅力的男生之一，就算是冷感美少女江町也免不了碰壁。
苏田问这话时正是午休时间，她吃过饭一进教室就发现303宿舍的三个男生又集体失踪，突然好奇起来。
“估计去踢球了吧。”辛晴自觉这个答案比较说得通。
转念一想，苏田不说还好，一经她点拨，也是觉得这两天他们三人走得过分亲近。
以前课余时间，范唯尘除了上厕所时间，几乎不离开座位半步，最常和辛晴插科打诨说些笑话，也陪着听一些前面两个女生口中的娱乐圈八卦，却不如现在这般，一到下课就找不到人。
“踢什么球，球还在课桌底下呢。”苏田拆穿。
“咦？难道是回宿舍打游戏了？”
“他们敢！男生宿舍阿姨出了名的铁面无情，放学时间不到，校长儿子回都不放行呢！”
这件事果然有蹊跷，一直延续到晚自习，三人又纷纷缺席。
若是只有范唯尘和莫亿年请假，倒也说得过去，这两人从来不是严格意义上安分守己的学生，老师对他们已经抱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念头在管束，平日里不犯原则性的错误，睁只眼闭只眼就随他们去了。
但张朗不同，他的成绩排在年级组中下游，可论学习的劲头，该是名列前茅的。除去他喜欢摄影这个爱好，偶尔缠着同学拍几个零碎的镜头，以及趁老师写板书背身之余偷偷记录几秒钟的镜头以外，他特别遵纪守法，甚至乐于助人。
班中的饮水机没水了，张朗第一个拿着水票跑去后勤组领水，没有一句怨言，骨瘦如柴的他力气倒不小，愣是一口气扛上三楼。
轮到生活委员收班费的时间，个别同学拖拖拉拉，张朗得知后默默先将空缺填补，不让生活委员难做。
各门学科，老师一节课要写上好几黑板的板书，都等不到喊值日生这三字，张朗就率先拿起讲台上的橡皮擦，手脚利落将黑板上的字全部擦净。
这类事情在高复一班早已司空见惯，没人小心眼在背后指责张朗的行为有溜须拍马的嫌疑，而是存下默契，只要遇到棘手的麻烦事，自己不想干，就跑去求助张朗，他永远都不懂得拒绝，倾尽全力将事情替人家办到最好。
所以，大家统一都喊他的绰号“蟑螂”，哪怕与他接触少之又少的女同学，面对张朗时都是和颜悦色的，他在无形中似扮演了一座平地架起的桥梁，丝毫不起眼，奈何特别实用，造福了所有人。
张朗对于学习这件事也是怀有满腔热情，上吐下泻的日子里，宁愿一节课上跑九次厕所也坚决不愿请假去医院，生怕落下一节完整的课，任课老师劝了又劝也没辙，败给他性格里的某种偏执。
骂他傻，倒不如说他执拗比较贴切，所以这样的张朗碰到那样不靠谱的两位室友，真是命中躲不过这一劫，是他的损失，也是他墨守成规的人生里的意外之喜，好让他活在秩序以内的同时，跑出去偷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就在辛晴和苏田猜忌的当口，他们三人不遗余力地跑上跑下，忙得脚不沾地，只为赶在教学楼顶的钟声敲响十二声以前，去协助范唯尘完成他的人生大事。
男生宿舍一共六层高，他们每人分配了两层楼的任务，这个任务就是往每间黑灯瞎火的宿舍门缝里塞小纸条。
这个小纸条特别简单，没有署名，只有内容。
整件事是范唯尘临时起意的，细节由莫亿年全程策划跟进，内容为张朗起笔草拟，最终范唯尘去学校附近的店里打印出最终成品的。
纸上如是写道——在夜里十点左右，如果你听到操场上有人在唱周杰伦的《星晴》，请你们熄灭宿舍里所有的灯，然后走到阳台上，点亮你们手机屏幕或拿起门外的小手电筒，对着操场上黄沙坑的方向一起照着打光。希望会唱《星晴》的跟我们一起大合唱。如有打扰，看在此生或许只遇上一回这种事情的份上，原谅这份打扰，不胜感激！
紧赶慢赶，总算在晚自习结束之前发完这些小纸条，他们三人又避嫌似的，躲去了体育馆背后的枝丫干秃秃的大树下。
张朗的斗志最燃，抬头望着夜幕下的星空，谢天谢地感叹：“天助我也，天气预报该准的时候，还是很准的嘛！”
相比于张朗的跃跃欲试，范唯尘反而因为紧张而导致面色严峻，从早上就没怎么说过话，颇有点茶不思饭不想的游离状态，比上场踢比赛前还焦虑和不安。
事到临头，他反倒生出了退却的心理，诚惶诚恐般寻问他俩意见：“这样兴师动众，会不会对辛晴造成困扰？”
莫亿年依旧摆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看着漫不经心，却仿佛用一双无影手，从身后推了一把范唯尘，口吻故作轻松反问他：“全校认识你范唯尘的人，哪个不知道你和辛晴的事？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话意范唯尘哪能听不懂，十足是在嘲笑他的怯懦。
张朗也在一旁推波助澜：“反正再熬也就半年的时间高考了，你管他东西南北，想做就做，要做得彻底！”
范唯尘显出少有的唯唯诺诺：“可半年后我就得去英国了，辛晴还不知道。如果等我告诉她这个决定之后，待她回过头来看，会不会把今晚当成一场盛大的告别？”
莫亿年简直恨铁不成钢，进一步逼迫：“嘴巴长在你身上，她若有误会，你解释清楚不就好了？站这树下冻死了，你到是按不按原计划进行，取消我就回宿舍休息了，还陪你在这干等个什么劲儿！”
如此一来，范唯尘终于定下心来，不再摇摆不定。
他们硬生生在接近零下的气温里待了两个多小时，莫亿年使了点物理课上所学的小技能，将校园内的灯都切断电源，人工降雪车已经悄悄从学校后门驶到操场边上，黄沙坑里摆了一圈小小矮矮的蜡烛，是按着五星红旗的灵感，摆出了五颗小星星的样子。
没有大张旗鼓摆出浪漫的心形，亦没有理直气壮摆成谁的名字，这是范唯尘的意思，要在极致里面藏住最后一份克制。
有些事大家都明了，而有些细节，只需彼此互通即可。就好比，私下里的范唯尘会对辛晴缱绻地说，你就是我的小星星。
辛晴在他手机里面的联系人姓名，存的就是ai小星星这个名字，翻开的第一个便是。
此时的莫亿年蹲在黄沙坑里，开始耐心十足地将蜡烛上的线头一根一根点燃，泛着肥皂水味的雪花一点一点从天际里纷飞而落，越下越密，渐渐厚重起来，整座操场被漫天的白色铺陈开来，像暗夜里的流萤。
张朗见莫亿年点燃最后一支蜡烛，小声提醒范唯尘，用不确定的口吻问：“那，我们开始了？”
范唯尘几不可见点了头算作默认，莫亿年退到黄沙坑后，抓起地上的那把木吉它，人则懒懒靠在栏杆边上，专注地轻拨出那首歌的第一个音符。
张朗退到莫亿年身边，手中持着相机，按了开始键，“嘀”的一声，正式录制下所有篇章里的第一秒钟。
他们严格按照事前的策划执行的这场告白，这一幕挺叫人难为情的，当莫亿年弹完前奏后，决定由张朗带头扯着嗓子喊出第一句。
他算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真就荒腔走板唱了起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
许是收到小纸条的所有男生宿舍都在暗暗期待今晚的秘密行动，他们果然听话地熄灭了所有的灯，甚至是比以往提前了许久熄灭了所有的灯，根本无心再做其他的事，而是守株待兔般等候着这一刻的到来。
事发以前，他们表现得若无其事，却对外面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偏偏还彼此心照不宣一般不敢轻举妄动，哪怕从窗外窥视到了种种迹象，也不敢在歌声响起之前破坏这一时半刻的宁静。
所有人都配合得太好了，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这默契来自素昧平生的校友们。
当张朗不成调地喊出第一个字时，从一楼到六楼的男生宿舍，几乎是同一时间推门而出，开始跟着吉它的节奏以及张朗的领唱，没做任何准备就开始了集体大合唱。
按照纸条里的信息，他们有人举着灯，有人举着手机，那些光统一的聚集到同一个方向，光影里的雪花不着痕迹变得隆重了起来，那一刻，它披着一层浪漫的壳，再无人相信它其实是透着一股肥皂水味的人工雪花。
歌声震耳欲聋，画面撕心裂肺，这动惊无疑将隔壁一幢的女生宿舍楼吵到不得安眠了，她们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骂骂咧咧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阳台上一探究竟。
冷风、落雪、歌声、黄沙坑里五个闪着光的小星星，这些蓄谋已久的人造浪漫，将她们的磕睡全然吓跑了！
辛晴披着外衣站在阳台上，听了整整五遍的“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单曲循环大合唱。
她就着斑斓的各色光影，隐约看见站立在远处缩成一个模糊片影的人，想着应该就是范唯尘没错。于她的位置，看不清他的眼和眉，只觉那人身形坚定，仿如一尊雕塑，象征着永恒，永不会消失。
辛晴知，四季轮回，昼夜交替，这世间怕是不存在永恒的。
说来很奇怪，理性如她，只这一刻，她是轻易深信了的。
夜阑人静，人潮纷涌，灯光汇成星海，情歌酿作陈酒。这一刻所有的见证者与亲历者，在岁月浮沉的时代，同饮下一杯名为青春的烈酒，心甘情愿在今夜长醉不醒。而后在尘世的账本中勾记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永远不会轻易翻起，亦毋须刻骨铭心。
人到中年时，也许会掉进回忆的漩涡，今天的事情或许就会被牵累。好歹横跨了几十年，早已记不清故事里的具体情节和人物，若真的想起来，也只会当作不知何夕曾做到过这一场美梦，醒过来会如是安慰自己，不记得没关系，发生过就好。
因为那是他们只此一次的青春盛宴，这不仅是范唯尘和辛晴的记忆，而是属于他们在场所有人的。
直至有一天，终于舍得沉默着将往事化成云烟。
“小星星，遇见你真好。”范唯尘给辛晴发了短信，不见多余的情绪，仍是一贯的与十七岁少年不相衬的克制。
此生为一个人豁出过一腔真心，不枉与之在茫茫人世间相遇一遭，如此甚好。
这是2007年的平安夜，范唯尘的心里住着众生、住着天地，和住着辛晴。